博星川见这边站着的姜莱，还以为是一个普通粉丝。
刚刚喊自己那么大声，等他转过去看，男生又非常尴尬害羞地手足无措，站在原地，焦虑地左顾右盼不敢看他。
博星川觉得有些好笑又有几分可爱，走上前，摘下口罩，笑了笑，打了个招呼。“嗨。你好。”
“你、你好。”姜莱怕自己口吃说不清楚，讲话会让博星川厌烦，于是打了个招呼就紧张地不敢说话，开始后悔冲动地叫住了博星川。
博星川不是没遇到过紧张的粉丝，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紧张的，比他还沉默寡言，通常粉丝看到他都激动更多。
他打量了一下姜莱，个子不矮，但有些偏瘦，一头松软的头发像小绵羊似的，脸上几点淡淡的雀斑，他以为是个未成年的中学生。
“需要我给你签名吗？还是拍照？”博星川好脾气地问。
姜莱疯狂点头，可是他翻找了口袋，没有带笔。
博星川也看出来了，“那……下次？”
姜莱突然想起还没有加的好友，紧张地问，“我、我可、可以，加、加你吗？”
博星川没反应过来：“？”
直接就加好友了？？这个小朋友有点可爱啊。
姜莱没有看他，眼神焦虑地飘来飘去，“队、队长给、给我了。”说着他拿出手机，翻出楼知秋和他的聊天界面。
博星川过了两秒，反应了过来。他面上表情不变，内心大声爆了句粗口。
卧槽？！！这竟然是DAF的中单？？
昨天楼知秋跟他说他们家中单要加他好友，他还满心期待，之前打了训练赛，就对这个新人中单还挺感兴趣。
博星川觉得这个天才应该跟他是同道中人，傲天傲地、乖张不驯，两人应该相见恨晚、倾盖如故，结果说要加他的这个小天才一直没联系他。
本来没有回应，过了一天，博星川都把这事忘了。
现在博星川看着姜莱，震惊地说不出话，这个看起来没有十八岁、腼腆地像绵羊成精的小孩竟然是和自己对线的DAF中单？？
博星川几乎忍不住给楼知秋发消息：楼知秋你们俱乐部招童工□□工？？
姜莱看博星川没有说话，很紧张，以为他不愿意，小心地抬头问：“怎、怎么、了？”
博星川笑意不改，面对这么温驯的小朋友，阴阳怪气的被动技能被迫沉默，他温和地说：“没事，就是有点意外。当然可以。”
“嗯！”姜莱得到应允，开心地重重一点头，发送了好友邀请。
博星川看着自己手机上新收到的好友验证，再次震惊，无声地在心中又爆了次粗口。
这个昵称！！lailai。
姜莱的社交软件昵称叫lailai，游戏账号也叫lailai。
博星川对这个账号，深有印象。因为，在韩服被他拉黑了。
他之前连续排到过几次这个账号，每次都打辅助，菜就算了，还坑他。博星川一度以为这是个演员，恶意演他，俯冲掉分。
这竟然和DAF的中单是一个人？？？博星川陷入迷茫。
“怎、怎么、了？”姜莱看他表情不对，小心翼翼地问。
按照博星川平时的脾气，已经直言不讳了。但他看着姜莱担惊受怕的样子，觉得自己要是说了，就是在虐待天使，是会下地狱的。
昨天才跟闻人瑛大放厥词，不阴阳怪气会少半条命，今天就遭到了滑铁卢。这可能，就是现世报吧，恶人自有天来收。
博星川干笑：“没什么，就觉得挺可爱的这个昵称……嘶。”
他笑着不小心扯到了嘴角的伤口，一下疼得不行。
“受伤、伤了吗？”姜莱担忧地问。
博星川无所谓地摇头，“应该是气候不太适应。”
姜莱头上亮了一个小灯泡，“水、水土不、不服！上火、了！”
博星川是美籍华裔，只会汉语的日常基本交流，听到姜莱说了一堆元素，很迷茫，水火土？？
“就、身、身体火、火气旺。”姜莱解释。
博星川尝试理解了一下，略艰难地开口，“……听起来很邪恶的样子。”
火在西方文明中并不是一个非常好的象征，博星川想象了一下，这种感觉就好像被撒旦附体一样。
姜莱不知道博星川误会了什么，继续说：“你可、可以，吃荸、荸荠。”
“荸荠？”博星川根本没听说过这种东西。
姜莱见他不理解，有点心焦，突然想到了办法，他点开刚加上好友的聊天界面，打字道：荸荠。
姜莱发现对他来讲，打字比当面说话方便多了，凭借职业选手的手速，打字打得飞快。
lailai：我们这边的一种蔬菜！也有人当水果！
lailai：特别好吃！很甜！吃了很快就会不疼了！
lailai：超市里就会有卖的
博星川看着手机上一条一条接收消息，又看看姜莱人站在他面前，却低头给他在软件上发消息，一时好笑，忍不住又笑出声。
姜莱不知道他在笑什么，抬头看他。
博星川说：“没什么，觉得你在我面前还发消息很有趣。”
姜莱不好意思地笑了，脸有点红，苹果肌微微鼓起，上面的雀斑更让他显得幼齿。
姜莱忽然捂住嘴，他最近滞留的乳牙终于要脱落了，正考虑去看牙科修复牙齿，担心笑起来牙齿会掉出来。
博星川笑了，觉得姜莱真是小孩，一般的小孩十二岁就换完了乳牙，“看来牙仙把你这个小朋友忘掉了。”
“牙、牙仙是、什、什么？”姜莱松开手，小心地说话。
博星川语塞，他也不知道怎么简单解释，东西文化差异，是人们交流跨越不了的鸿沟。
这时，车上传来一道沉郁又略显不耐的声音：“博星川。”
车上的人在催促博星川结束对话。
姜莱才发现车上还有人，手忙脚乱地道歉，耽误了博星川的时间。
博星川被他的阵仗吓到，安抚他，“没事没事，没关系。那回聊吧。”
姜莱还是不好意思，点点头。
正好姜珂也找来了，姜莱打了个招呼，和他哥哥一起走了。
博星川打开副驾驶坐上车：“哇。你好凶啊，知行哥，把人家小朋友都吓到了。”
楼知行不理会博星川的抱怨，见他上车了，扣好安全带，启动引擎。
楼知行将车开出车位，随意地问，“你认识的人？你在这边还有熟人？”
“你的语气真的很挑衅啊！”
楼知行的确心情不虞，他不喜欢浪费时间，“吃完饭送你回去，我还有会。”
博星川不服：“我晚上也有训练赛啊！”
“那你现在下车。”楼知行冷淡道。
方向盘不在自己手里，博星川人在屋檐下，不得不低头。
“是小秋他们队的中单。”
楼知行嗯了一声，正好路过停车场的c2区，看到姜家兄弟正在上车。
隔着一段距离，看到两个穿着相似的人，却一眼就能分辨出谁是谁。
姜莱和姜珂买衣服通常是一起买的，即使成年后，他也常常和哥哥穿一样的衣服，这样会让他很有安全感。说来也奇怪，同样的衣服，相差无几的身量，两个人穿起来却不像同款式的衣服。
是那两个孩子。
楼知行看了一眼，继续开车。
“突然想起来，”博星川声音认真了一些，“之前简文跟我说小秋被队员打了是怎么回事？”
“误会而已。”楼知行简洁道。
当时楼知秋被酒瓶子砸到医院的消息，传到楼知行和妹妹楼简文那里，两个人都是勃然大怒。
他们两本来在国外出差考察，当晚就匆匆订了飞机回来。
楼知行到医院之后，楼知秋已经清醒了。
本来职业选手打架，就是一条高压线，况且楼知行作为PCC赛区实行联盟化后，官方最大的投资人，弟弟被打这种事，根本就不可能容忍，姜珂的职业生涯基本上已经终结了。
但楼知秋看到哥哥第一眼，别的没说，第一句话就是：“这是个误会，哥你别迁怒。是我自己往酒瓶子底下站的。”
一句“自己往酒瓶子底下站”，把楼知行气得脸色铁青，差点把楼知秋揪下来，再揍一顿。
楼知行面色冰寒地和他对视很久，楼知秋始终灼灼地看着他，不避不让地和他对峙。
这场无声的战役持续到最后，楼知行还是输给了弟弟的固执，勉强颔首同意。
即便如此，楼知行也没有轻易就放过姜珂，撇开官方开出的禁赛惩罚不谈，他把姜珂单独叫到了医院的楼梯间，问清楚事情经过。
姜珂说完后，楼知行当即狠狠打了他一拳。
楼知行这一拳毫不收力，直接把姜珂揍出了血。
姜珂没有还手，也没有意外，在他看到楼知行把西服外套脱下搭到扶手栏上时，心里就有了准备。
队长不会生气，也不会打他，楼知行的这一拳反而让姜珂心中的郁气散了不少。
看着和楼知秋肖似的脸，姜珂如坐针毡的不安终于得到了消解。
楼知行冰冷地说：“我弟弟脾气好，不代表谁都可以欺负他。”
“你知道他是为了你们兄弟俩才买下俱乐部的吧？”楼知行的眼睛里燃烧着沉郁的怒火。
“如果还有下次，我不会再让他和我讨价还价。”
楼知行说完，就拿起外套推门出去。
“不会再有下次了！”姜珂在他背后低吼出声。
楼知行对他的回应全不在意，走得利落决绝，一个停顿都没有。
姜珂狠狠砸了一拳到墙上。
直到现在，他想起楼知秋头上的血都感到后怕无比。
如果那个酒瓶缺口再歪一点，会怎么样？
姜珂收回了拳头，指节受伤流血，他沉沉地注视着上面的血迹。
久远的记忆浮上心间。
“连讨好人都不会，怎么会有人想成为你的爸爸妈妈啊？”
“一定是你先动的手吧？”
“说谎怎么啦？你比谁高贵啊？不也是杀人犯的儿子吗？”
“你爸爸是杀人犯！是杀人犯啊！”
“你弟弟这么废物，你每天一副死人脸，果然是杀人犯的儿子，杀人犯的儿子，以后也会是杀人犯！”
姜珂收紧手指，那些针砭一样恶毒的讥讽，只要一回想，就愤怒到浑身发抖。
他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，不断接受着来自外界的恶意，却不懂如何将它们从自身化解出去，只有熊熊燃烧的激愤能让他报复对抗这种黑色的情绪。
没有出路的愤怒像一头疯牛在他的体内乱撞，轻易就让他失去理智。
以牙还牙，以眼还眼。就是姜珂在这个对他充满恶意的世界里，被迫学会的对外打交道的方式。
他曾自觉他的命太贱了，命运的车轮向前滚动，有人是车上轻装简行的旅人，而他不过是车轮上飞溅而出的泥点。
幸运不会眷顾他，良善只会让他被吞噬，只有愤怒能让他给自己的命撕开一条缝隙，争一□□气。
但是现在，脑海中取而代之的，是楼知秋流下脖颈的鲜血，以及那声“小珂，别怕。”
不论有多不甘心、多不情愿，他都必须要学会控制愤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