庭雨疏和闻人瑛坐在咖啡厅的小圆桌前，各自面前放着一杯冰饮。
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，平心静气地坐在一起。
撇去今年因为季中赛的会面，之前每一次见面都可以说是剑拔弩张。
庭雨疏倒没有什么，闻人瑛却很不自然。
彼此都不怎么会聊天，以前同队时，因为庭雨疏是队长，经常需要注意到队员，一般是他主动和闻人瑛说话。
现在两人不同队了，也就没有必要，忽然之间没有了话题。
“你有话想和我说？”庭雨疏开门见山地问。
闻人瑛点了下头，却没有立即开口，目光落在桌角的一处，似乎难以启齿。
庭雨疏看出他的犹豫，先一步说话：“关于那件事，其实我一直想和你说，对不起。”
闻人瑛猛地看向庭雨疏，目光如炬，“为什么跟我道歉？”
庭雨疏低头拨了一下杯子里的玻璃棒，平和温凉的声音有抚平人心的效用，“因为，让你自责不是我的本意。”
“我骗了你，你不需要为不知情的事负责。那是我自己的选择，与你无关。”
“我只是觉得，与你自己有关的事，你本来有知道的权利，是我剥夺了这个权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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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年前，s9赛季后转会期。
“闻人怎么办？”
董虎攀听到庭雨疏的问题，整个人肉眼变得容光焕发，“你知道吗？小庭，你一直让我很忌惮，我之前真的很怕，你会不会和我鱼死网破。”
董虎攀坐在办公椅上随意后靠着，凌人的目光打量庭雨疏面无表情的脸，“我一直觉得，你和其他选手不一样，你不和其他人一起聊天，一起玩，好像对什么也不在意。”
“我和人打交道这么多年，什么人都见过，最怕的就是你这种什么都不在意的人。”董虎攀审视的目光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。
“所以当你把证据拿出来，我看到那么详细细节的证据，我真是觉得，一切都完了。我每天都小心担待着你，恨不得把你供起来，生怕哪天醒来我们俱乐部就被你全部曝光。”
董虎攀的目光变得有些凉，“我堂堂一个经理，被你一个选手捏在手里，真是憋屈得……”
他略显夸张地皱了皱眉，并指戳了一下心脏的位置，“这里，天天气不顺。”
庭雨疏冷眼看着董虎攀的动作，对他的话充耳不闻，没有一丝反应。
“我后来发现，其实我的担心都是无用功，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。”董虎攀灼灼的目光盯紧了庭雨疏的脸，想看清他的表情，声音有着掩饰不住的得意，“你知道你是怎么暴露的吗？”
“因为那天你对我说，\'卖我，让闻人留下来\'。”
“我才知道你竟然对队友有这么深的感情，或者说这么重的责任感。我不信你真有那么想走，起码在TDN，地位和话语权在这不是？”
“你其实根本就不会公布手里的证据，因为没有人可以说清，选手到底有没有打假赛。这样，你和你的队友，就会成为污点选手，被钉在耻辱柱上。”
“你不可能冒着让你的队员，职业生涯毁于一旦的风险，来和我们鱼死网破。”
虽然庭雨疏没有表示，但董虎攀知道自己说对了，他好像终于赢了一样，长出一口气。
董虎攀站起来，绕过办公桌走向庭雨疏，“我早就说了，小庭，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，自家人不打自家人啊。”
董虎攀把手抬起来想放到庭雨疏肩上，却被庭雨疏轻巧避过。
三番五次被落面子，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，更勿论董虎攀这种心胸狭隘的小人。
他冷笑出声，“你还有空担心闻人瑛？不如先关心一下自己。”
“你也知道，本来你和闻人瑛，我们是都想卖，但是不太敢。”
身价都是靠选手在赛场上的真刀实枪打出来的，前一赛季发挥超神，下一赛季突然就找不到状态的选手大有人在。
巅峰期的选手，永远是最值钱的。
“多亏有你帮我解决舆论问题，我们才敢放手一搏。”董虎攀恶意地笑着。
TDN计划最初是想卖闻人瑛的合同赚钱，这已经是铤而走险之举。当时为了庭雨疏联系打听TDN的俱乐部不少，但TDN顾忌PCC赛区的舆论压力，不敢卖庭雨疏的合同。
在庭雨疏主动提出卖自己合同后，TDN想到联系出价最高的HFV俱乐部签订三方合同，同时协议解约庭雨疏之前的合同。
表面上看，就是庭雨疏主动提出解约，TDN出于人道主义，十分有人情味地答应解除合约，让庭雨疏成为自由人，愿意让他挣得更好的前途。
这样一来，所有的舆论压力都给到了庭雨疏的身上，而TDN赚了个好名声，还得了个培养选手惨遭背弃的可怜人设，哪儿哪儿吃香。
“小庭，你还是太年轻啦。我是答应过你，把闻人留下来，但是我这也是没有办法，你走以后，总得有周转资金吧。”
庭雨疏沉静得像砚石的眼睛看着董虎攀。
他的确太年轻，原本是想保护闻人瑛，结果白替TDN做了嫁衣，因为他分担了舆论压力，TDN才大胆把闻人瑛卖了出去。
实际上，庭雨疏也只能答应TDN的要求，因为这已经是他作为普通选手，为了从管理层中保护自己的队员，所能给出的全部筹码了。
“董虎攀，你真恶心。”
庭雨疏的眼里，嫌恶的意味溢于言表。
董虎攀脸部肌肉一抽，他从来没见过像庭雨疏这种硬骨头的人，都到了这种时候还和他不假辞色。
“我放出的消息，有好几种。我讲一个给你听吧。”
董虎攀的语速很快，“你先是不满足俱乐部开出的薪资，所以要求解除合约，同时有几个俱乐部找你，他们愿意帮你出违约费，你挑了一个出价最高的。同时你为了减少自己的舆论压力以及说服俱乐部放你走，你帮俱乐部谈了闻人瑛的合同，也许你还从中得到了一些便利，顺便赚了个人情。”
董虎攀盯紧庭雨疏，期待他的反应，“这个说法其实没那么合理。不过，正因为不合理，才让人更容易相信。”
“你知道为什么吗？”董虎攀得意道，“越是不合理的东西，越让人怀疑，越让人在意，他们会想尽办法反驳，当他们这样做的时候，其实已经倾向认为，这是真相了。”
“你不想求我一下，让俱乐部帮你挽回一点？你的人情，我们也记着呢。”
董虎攀这样长袖善舞的人精，总见不得别人硬气，更见不得别人对自己硬气，他总是要找机会报复回来，对骨头硬的人，就想把这个人的骨头敲碎。
他等待这么久，在庭雨疏那里忍受了这么多的屈辱，就为了这一刻，看庭雨疏服软。
听到董虎攀的这句话，庭雨疏终于有了表情。
他极浅地嘲讽一笑，素来沉静秀敛的眼神光亮如点漆，满是轻蔑凌人的意味。
“让我求你，你也配？”
当天庭雨疏从办公室出来没多久，闻人瑛就找到了他。
董虎攀恼羞成怒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，“你猜，最信任你，唯你是瞻的闻人瑛知道你出卖他，会是什么反应？你不会以为以他的脾气，他能够容忍别人的背叛吧。尤其是被最相信的人背刺，那个感受，一定让他很痛苦。”
“你猜他会怎么对你？不过，我猜……”
闻人瑛面沉如水，直视着庭雨疏的双眼，执拗地寻求一个答案。
等待庭雨疏回答的时刻，闻人瑛的内心远没有表面那么平静。
他心里升起一种面对真相即将揭露的恐惧，一个让他生，一个让他死。
时间仿佛被拉长，在这种钝痛的煎熬之下，闻人瑛仍然固执地一定要一个结果，他是个永远不愿糊涂活着的人。
只要你说一句不是，我就信你。
庭雨疏始终沉默，一语不发。
闻人瑛的心逐渐沉下去，即使他不愿相信，可庭雨疏的答案似乎已经浮现，正在他心里呼之欲出，越来越强烈地影响着他的镇定。
不，别这么对我。
闻人瑛的眼神里几乎露出了一丝恳求的意味。
但庭雨疏最终只是平静无比地点了一下头，他的目光没有一丝波动。
达摩克里斯之剑终于落下。
“是的。是我和TDN签了协议，用我做幌子博名声，把你卖到欧区。”他用最平静的声音，残忍地撕碎了闻人瑛最后的幻想。
董虎攀的最后一句话在庭雨疏心中浮现，“不过，我猜，你不会告诉他真相。”
他掩饰不住的得意笑声在庭雨疏脑海中响起。
闻人瑛好像完全不能接受他的话，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慌乱。
“你、你不是说，我们还要一起参加s10，一起……”他挣扎着想反驳。
“闻人，”庭雨疏打断他的话，目光中满是锋锐的冷漠，“我从来没有说过。”
闻人瑛眼中的光，顷刻就碎了，他再说不出一个字。
他站在庭雨疏的身前，好像身处一个噩梦，他不明白，昨天他们还在一起训练，为什么今天会走到这步。
——“小庭，你太善良，你想做什么，我都能猜到。下个月过生日了吧，这个教训，就当是我送给你十九岁的最后一件礼物咯。”
庭雨疏看着闻人瑛眼中他一手造就的痛苦，却不能做任何事来补偿宽慰。
董虎攀的话像梦魇一样萦绕在他心间，庭雨疏终于感到一种强烈到挣脱不开的无力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