楼知秋走出图书馆大门，从较为昏暗的室内走出，一眼便被碧蓝如洗的天空吸引目光。
在冬天非常漫长的宾夕法尼亚，这样日光灿烂，湖水蓝透彻的天空显得异常珍贵。
透亮的天青色是曾经他打职业时队服的颜色，轻易便唤起青春峥嵘的记忆，还有与伙伴朝夕相处共同进退的往日岁月。
其实他最先想起、最后想起的都是庭雨疏，这样淡雅的色调有种温凉的质感，和记忆中的对方一样，望着湖水蓝广阔的天，心一下飘得很轻，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庭雨疏的身影，薄薄地浮在眼前，看起来很近，却又很遥远。
想起庭雨疏，楼知秋觉得有些失落，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和庭雨疏联系了。
最近他和庭雨疏都太忙碌，十月份是POB职业联赛全年赛季的最后赛程，庭雨疏要忙着训练队员和应对战队的各种问题，而他最近的学业负担也很重，和同学一起起早摸黑做了一个多星期的成果被全盘否决，决定重头开始后，他们打算馆际借阅，根据案例实事求是，在浩如烟海的资料中找到新的方向。
幸运的是，终于在今天凌晨点亮了创意可行的火花，和同学通宵一整夜做出了大致的规划草案。
前一天正是S赛总决赛，他忙得没时间看全程，只在结束后给庭雨疏发了消息。
他后半夜时看了眼手机，发现没有回复，又顺手拍了一张图书馆窗外的月亮，给庭雨疏发过去，跟他抱怨好困，又嘱咐他注意好自己身体。
因为时差的缘故，楼知秋已经习惯了消息常不能及时沟通。最初他还想无论什么时候都立刻回复，后来庭雨疏让他专心学业，便不让他那样。有时候，楼知秋都觉得自己和庭雨疏联系，不是用的现代通讯设备，而是用电报。
尽管他发的消息庭雨疏最后都会回复，但他还是很想听到庭雨疏的声音，和他直接说话，他们上一次打电话还是一周前。
而即便是那通电话，也打得很仓促。
其实楼知秋已经对庭雨疏的生活感到很遥远，尽管他们是恋人，他也非常确信彼此都坦诚而珍惜对方，可是未知就像潘多拉的魔盒，是一种原罪，他不可自控地感到越来越多的忧虑。
楼知秋心里忍不住有点在意，庭雨疏为什么不回他的消息呢，因为比赛结束后太忙碌了吗，也许有庆功宴，也许有赞助商的活动，或者主办方的活动，或者有别的什么事，他会和什么人在一起，说什么话呢……
虽然不愿承认，楼知秋确实感觉有点嫉妒，包括每一个见过庭雨疏的人，甚至只是没有什么沟通的战队管理也好，更不用说那些听他指导的选手了！
庭雨疏每天在做什么，有什么苦恼，有什么喜悦，他全都无法第一时间知道，他只能通过等待，来被动地接受告知，他什么都做不了，只能无力地等待。
这种被动让他不安极了。
通宵一整夜的楼知秋有点精神恍惚，才想起来摸出手机看庭雨疏有没有回复他。
就在楼知秋低头的一瞬间，他看到台阶下站着一个人，穿一身湖水蓝的衬衫，就像他刚看到的天色一样温雅。
身形轮廓那样熟悉，让他脑子还未反应过来是谁，心跳却先加快了，好像那个人的身影不是他记在意识中，是刻在他的神经上、骨头里，只要一见到，便条件反射似的激动。
楼知秋怔怔地低头看着那个人，定睛去看他的脸，心跳越来越快。
突然间，他飞快地向台阶下跑过去。
他跑得好急，像小孩子第一次学会跑步一样，跑步带着风，却还想比风还快得急躁。
“慢点！”
庭雨疏被他一把抱起来，想斥责又舍不得，只好宽慰道，“小心摔了。”
庭雨疏一手搭在楼知秋的肩上，只觉真的太久没有见面，突然被抱起来，说不出的熟悉，也说不出的陌生。
楼知秋把他放下来，望着他的脸，“我刚刚好害怕。”
庭雨疏看见他的眼睛有点红，不知为什么，自己也觉得有些鼻酸，“害怕什么？”
“我好怕我认错人了。”
要是认错人，他便再也无法忽视内心与日俱增的思念，还要承受希望落空的失望痛苦。
他的心跳现在仍然很快，说不出是喜悦的激动，还是一阵后怕的心悸。
“我好想你。”
庭雨疏摸了摸楼知秋的鬓发，怜爱地轻声道：“瘦了好多。”
楼知秋说不出话，他想说“我想你”，庭雨疏却先说了，他好像一下不会说话，只能眨了眨有点模糊的眼，感觉自己的心像一只在云间动荡无根的船，忽然找到了停靠的月亮。
“饿了吗？”
楼知秋立刻摇头。
“那怎么办？我给你做了饭。”
庭雨疏提起手上的两个保温桶，楼知秋这才注意到他手上还提了东西。
他立刻点头如捣蒜，接过庭雨疏手上的保温桶，“我饿了。”
庭雨疏无言，看了一眼楼知秋，有点嗔怪，又有点好笑的无奈。
他们在附近公园的桌子上坐下，楼知秋把保温桶一层层打开，菜品琳琅，色泽鲜亮，精细又漂亮，甚至还煲了汤。
庭雨疏坐在他对面，看他迟迟不下筷，关切道，“怎么了？是不是熬夜了吃不下？”
楼知秋摇头，“……舍不得。”
庭雨疏失笑，“我再做就是了。”
楼知秋还是摇头，有点难为情道，“……我想先多看看你。”
庭雨疏愣了一下，放轻了声音温柔地说，“不缺这一会，我会在这里待很久。一直到明年春天收队，我都会陪你。”
楼知秋觉得自己不能比这一瞬间更喜爱庭雨疏了。
他的心渐渐放下来，才有空去思考，庭雨疏昨天刚结束总决赛，今天就到了这里，还给他做了饭，一定是一结束比赛就赶往宾州，而自己刚刚还在纠结庭雨疏怎么不回自己消息，他明明整颗心都在自己身上了。
饭后楼知秋看着庭雨疏有点纠结，不知该怎么办——他真的非常想和庭雨疏待在一起，但他的课业也无论如何无法耽误，况且庭雨疏也该休息了，可让他开口离开，又万分不愿意。
庭雨疏似乎总能知道他在想什么，站起身收拾，“我先回去，你今天晚上回来吗？”
楼知秋很舍不得，拉着他的手腕，“你不可以在这里陪我吗……图书馆有很多善本藏书，也许有你喜欢的，或者你在图书馆休息，然后我们晚上一起回去。”
“我在这里，你会专心学习？”
“我会的。”
庭雨疏淡笑，“如果我在这，你可以专心学习，那我在不在这里，又有什么区别？”
楼知秋不再说话了，失望至极地看着庭雨疏。
庭雨疏没有心软，抚了一下他的发，“早点回来休息，我在家里等你。”
楼知秋万般不情愿地目送庭雨疏离开，然后视死如归地回到图书馆，决心要以最快的速度、最高的效率死磕到底。
奋战一下午，眼见着黄昏又落下，天色擦黑。
“我好想我女朋友。”同组的伊万趴到了书堆上。
“我也好想我女朋友。”芙琳也栽到了书堆上。
除了楼知秋，剩下还有三个单身人士，但事实上，其中两个人正在暧昧，属于大家都觉得他们互相喜欢，只有他们自己不觉得的状态，于是只有一个真正的单身贵族丹东，此刻咬牙切齿，望向楼知秋，试图获得一点安慰。——楼知秋一定也没有对象，能够和他同病相怜。
然而楼知秋此时奋笔疾书，心无旁骛，根本意识不到丹东的目光。
丹东坐不住了，“嘿！你不说点什么吗，楼先生？”
“嗯？说什么？”
楼知秋仍然不看他，翻动着资料。
“难道坐在情侣之间，你没有身为单身汉的一点耻辱之心吗？”
楼知秋笔尖一顿，抬起头，竭尽全力对丹东露出一个矜持的微笑，“别发牢骚了丹东，为什么不把这点时间抓紧来做课题呢？毕竟，我男朋友正在家里等我。作为我的好同学，好伙伴，如果你能和我一样抓紧完成任务，好让我能早点回去见他，我会不胜感激。”
尽管讨论室里可以交谈，但丹东仍然激动地恨不得叫破天花板。
其他人也是立刻挺直身板，眼神齐刷刷看过来。
“我今天看到了！”伊万兴奋地捂住下半张脸，“是不是中午在公园和你坐在一起的男人！”
“是！”
“天呐，他真的，他长得好精致，好像……好像精灵！”
楼知秋愣了一下，差点笑出眼泪，这是什么文化差异。
“Ting真的是你男朋友？”芙琳点着手机头也不抬。
“？”
芙琳抬起头，露出了一个诡异至极的微笑，“我和你说过我也玩POB对吧。”
“是……”
“那你听说过cp粉海外分部吗？”
“？”
任务一结束，楼知秋飞奔出图书馆，赶上校园班车，一边不停地给庭雨疏发消息。
等他走向院子时，看到厨房露出一点橘黄的微光。
院落中有一大棵蓝花楹，要是白天看则如一团蓝紫色的烟云笼盖住房顶，而此时，繁星闪耀，蓝花楹染上了月白的冷色调，地上碎花点点，像月亮的碎片铺成的一片绒毯。
幽冷的蓝，素净的月光，那一弯自然的树枝弧度下，是厨房明黄的灯光。
楼知秋正看见庭雨疏站在岛台前，举着汤勺，尝了一小口汤，然后他放下汤勺，将辅菜倒入锅里。
庭雨疏低头解围裙，侧过头时看见了院子外站着的楼知秋。
他怔了一瞬，笑着向楼知秋招了招手。
宾州的秋天很短，十月底的夜晚已经有了一丝沁骨的凉意，这栋房子在整片黑夜席卷的天地中显得那么窄小，可是厨房那一盏明黄的灯光，好像一枚小小的太阳，几乎让人的指尖都泛着温柔的触感。
庭雨疏精致的五官在灯光的映照下，更显得绝色动人。
楼知秋记不清是什么时候，曾看到有人说庭雨疏骨相如玉雕雪刻，气质如芝如兰，生来便是不入凡尘的人，这样的美人合该是无情绝尘，傲骨铮铮，不惹人间多情。
有道是若教解语应倾国，任是无情也动人。
若少了这份无情，有了人间烟火气，他便只是绝色，而非绝色无双。
楼知秋曾经也觉得有道理，但他现在看着庭雨疏温柔无声的笑颜，又一次感到无法反抗地沉沦，他忽然觉得说那些话的人，无非是从未见过这份独他拥有的多情而已。
倾国若解语，那世上所有的花都应当失了颜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