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屏上开始播放纪录片，楼知秋站在帷幕后听见前台的声音，是燕从枫的声音，他有几分好笑地望向燕从枫，“怎么你采访时候这么……人模狗样？”
燕从枫翻了个白眼。
前台的声音飘过来。
“会吵架吗？”
“会。”燕从枫认真道。
“你们认识那么多年，习惯这样了吗？”
“是的……”燕从枫想了想，“特别是雨神来之前吧，那时候战队问题很多，吵得也就厉害。”
“其实主要是打职业后，打比赛性质不一样。”
记者会心一笑，“我看过那个，你们春季赛纪录片，确实挺凶的。”
燕从枫讪笑两声，“是吧，哈哈……”
说着，决赛纪录片中也插播了从前的记录片段。
燕从枫恼火地站起身，“不打了。”
虽没有说出口，但大家心里有数，她是对赵智兴不满，一个团队中，中路和打野的联动至关重要，中野配合不好，团队的引擎就无法发动。
跟赵智兴配合不好，燕从枫自己也没法发挥，导致优势发挥不出来，缺点却完全暴露，打了几局，自己都看不下去。
“你去哪儿？”楼知秋皱眉。
“不打了，我说不打了。”燕从枫望着他又强调了一边，站起来作势想走。
“你打不好就不打了？训练赛还没打完，你不打其他人怎么办？”
燕从枫简直觉得不可理喻，她不信楼知秋不知道她在气什么，不找出问题的人，盯着她干什么？
她心里一股火，挑衅地看着楼知秋，“是，我不打了，怎么了？换你来打野试试？”
“你觉得打野很委屈？都是别人影响你，你自己没问题吗？”楼知秋黑脸。
燕从枫一瞬间觉得肺都气炸了，事后她明白，一个位置出错，其他位置上的人受的“委屈”未必比她少，楼知秋其实不觉得完全是她的问题，但是对她这种，队友不配合，自己也跟着摆烂，完全不反思自己的态度很不满，但当时燕从枫听到“你自己没问题吗”这句话，好像觉得楼知秋是在指责自己带崩了全盘，一下火窜上天。
打了一晚上乱七八糟，一直不见状态回转，近日一直连败，想解决却甚至连问题都找不到，网上舆论不堪入目，马上又要面临和KF常规赛的压力，乱七八糟的烦躁和焦虑瞬间点爆。
“我有问题，我问题很大行了吗？我有问题我不打了你满意了吧？”燕从枫气得语调都在抖，站起身，把椅子拍回原位。
燕从枫深呼吸，气势汹汹地向训练室门口走去，没有人敢说话。
“回来，这是工作！”
在她即将打开门的时候，楼知秋厉声喝道，他平时很少这么大声讲话，这一吼把濒临爆炸的气氛整个白热化，震得燕从枫停在原地不动了。
直播二路的解说是一个退役上单，人是南阳人，由于在役时横扫千军，被称为南阳子龙哥，荡平西川，万夫莫开。
看到这段时，他说：“这时候确实得有一个人站出来发火，不是教练就是队长。就像以前TD……”他话还未讲完，发了几秒的呆，神色变得严肃，接着道，“说到这个，我要跟大家澄清一件事。”
“以前大家不是都说Ting是队霸吗，我当时也这么觉得，但我不是因为TDN纪录片的事情这么说的，你们不要把这个队霸和队长的作用混为一谈，其实他作为队长真的做得很负责，真的就该那么做，一团和气那种的只能毁了队伍。”
网上除了流言，有确切视频资料能证明庭雨疏“队霸”的，也就是以前TDN的纪录片。
TDN纪录片以前是所有队伍里气氛最压抑的，本身面临的关注度就多，坐拥闻人瑛和庭雨疏这两大明星选手，舆论压力本就超越其他俱乐部，团队成员的一言一行都要小心谨慎，更不用说他们俱乐部本身存在的问题。
那次也是训练赛效果不理想，整个战队氛围低迷，队友配合出问题，闻人瑛是一个说干就干，说不干就不干的人，当即黑脸下机走人。
纪录片的拍摄都是真实记录，拍摄方式便有些简陋，仅仅是团队的宣发设计师举着相机在一旁拍摄，闻人瑛根本不管周围人在干什么，大踏步离开时不慎撞到了设计师，镜头一阵天旋地转，仿佛什么黑作坊的不正常拍摄。
然而摇晃的镜头晕头转向，仍然扫到庭雨疏抱臂靠在桌边静默的身影，他总是这样气定神闲，态度却很坚决，“闻人，过来打完最后一局。”
他望着闻人瑛的背影，神色冷淡，平静道，“你今天不打，明天比赛也不要上场。”
这种话，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威胁，一般只有教练才敢说，而事实上在TDN，连教练都不敢这么和闻人瑛说话，庭雨疏却理所当然地命令了闻人瑛。
因为类似这样的纪录片以及其他队员的态度，观众们都认为庭雨疏是队霸，觉得他这个人，仗着实力强，就欺压其他选手。
“其实不是这样的啊，我也真诚道个歉……我之前觉得Ting人不怎么样，是因为……”
子龙哥头疼地挠挠头，皱眉道，“就是有一次我在比赛后台，去厕所那边有个比较偏僻的地方，然后正好听到Ting和他们辅助讲话，真不是我偷听啊，恰好路过。”
“估计在那说话是因为别的地方不方便，但我本来不想听的，主要有点骇人，想不注意都难。”
“当时我就听到几句，好像是Ting对他很不满意，不让他上场，那时候还是射核时代，像Ting那种选手就是队伍里皇帝，挑辅助跟挑妃子似的，不满意直接滚蛋。我的个乖乖啊，你们知道我为什么注意到吗，他那辅助直接哭了，哭得好夸张，就一直求他，再给自己一个机会。”
“卧槽我都蒙了你们知道吗，我心说Ting到底是何方神圣啊，把人逼成这样，这也太过分了，打得不满意或者不喜欢这选手，你就忍忍转会走啊，不让别人打比赛也太霸道了。”
“然后我就看了一眼，实在忍不住，印象贼深刻，那个辅助都快给他跪下来了，哭得那叫一个凄惨，Ting就看着他，连脸色都没变真的，贼恐怖。我寻思，他那个辅助是他亲自陪着打出道的，真的一点情面都没有，这也太狠了。真的没见过这样的，一般只有韩国有这样的，我们这边真的第一次听说。”
子龙哥顿了顿，浮夸的语气收了起来，脸上浮现一丝感慨的认真，“我现在其实懂了，前段时间不是假赛的事吗？”
“我估计他当时是在说假赛的事情，这种情况，说实话，Ting已经很给人留余地了，做我们这行，那就是你打假赛，就没得说了。”
“每个行业都有底线，你如果犯错了也可以重来，但像职业选手假赛这种事，你年轻啊，你是可以重来，但不能继续干这行。”
“其实前几年，就三四年前吧，那时候PCC真的寒冬期，当时一是热度被分流，二是直播刚刚开始流行，然后就是宏观上，社会对娱乐态度也不是很好，能那个时候坚持打比赛的，要么是真的想打，要么是没有办法，大家其实都不容易……”
“你们不要看每年转会期的时候，吃那几个明星选手转会的瓜，就觉得职业选手很赚钱，那真的都是金字塔顶端的那几个人，像大部分选手，都还是很拮据的。”
子龙哥想起自己打职业的经历也是感慨唏嘘，他不算那种凤毛麟角的佼佼者，即使风光过，但从未摘下过最高桂冠，但好歹也是比较幸运的人，至少小有名气，有固定的粉丝群体，退役后也赚了不少钱，相比较起来像庭雨疏曾经的辅助那类选手，就是既没有名气，也没有成绩，被所有人忽视遗忘的了。
尤其是在几年前，社会主流还是参加普通高考，电子竞技行业还不规范时，打职业就是走钢丝，要么出人头地，要么这辈子没有回旋的余地，没有后续保障和一套标准职业的从业体系与行业规模，年轻人基本上这辈子就没希望了。
就连自己刚开始打职业，也是受到了父母亲戚的万般阻挠，甚至因此父母要断绝联系，最后好歹是看生活过得不错，也就不说什么了，毕竟现代社会，还是赚钱越多，越有尊严……那么很多其他人呢？
大多数人，都像被雪崩后淹没了，没有人记得他们，他们自己的人生，最后也一塌糊涂，金钱和名利，什么都没有。
子龙哥望着屏幕，表情有些失神。
“……但这也不是假赛的理由，只能说唏嘘，原则就是原则，碰不得，碰就得死。”
这种事，所有人都不想看到，心里不能原谅，但又说不上的唏嘘。
子龙哥薅了薅头发，回想起当时看到的那一幕，当时他看见庭雨疏面无表情的脸，还觉得他是多冷血无情的人，现在忽然觉得，庭雨疏应该是个很温柔的人，他应该明白这些，又出于对比赛公平正义的坚持，所以选择用体面的方式解决这件事。
当时他选择没有揭露，其实某种意义上，也算是一种包庇了。
这种徇私枉法的事，无论怎么想，都不像庭雨疏那个无情到像机器人一样的人会做的。
纪录片仍然继续着。
“你说雨神来了后，你们不像从前那样吵架了吗？”
“是啊，其实说实话……我觉得雨神才是我们的……嗯就是，不管是平时训练啊，还是比赛，就是大家感觉一下有谱了，有主心骨的感觉，就你再去打，你不会像以前那么怕了。”
“也不吵架了，大家都怕他吗？”
燕从枫露出一点微笑，“哈哈刚开始是有点，不过后来发现他人真的超好，从来不生气的。不过有个人真的很怕他，特别听他的话，我不说是谁。”
子龙哥直播间的弹幕飘过一阵“囍囍囍”，“xql”，“可恶被酸到了”。
“比赛中也能看到更自信了。”
燕从枫点点头。
“你知道网上称你和cicada选手的组合是什么吗？”
燕从枫尬笑，“我知道，王八兄妹。”
“因为你们在次级联赛时候有个王炸组合，cicada的半人马和你的盖娅，你们以前用这套丛林风筝的体系赢了很多比赛，都说是奇门遁甲的阵法，以后还有机会看到吗？”
燕从枫没说话，又一次尴尬地笑了笑。
她和楼知秋两个人刚上顶级联赛的时候都不太适应，最初在次级联赛的两个招牌，把把乱杀，连下十三城，突然上了顶级联赛完全不对味，被顶级联赛的经验老手们捶得动弹不得。
因为这个原因，两个人在春季赛没少吵架，各有各的想法，各个想法也都行不通。
两个人开始尝试了几次，结果发现被别人研究得透彻，直接从最锋利的刀变成最大的突破口，两个心里都是有骄傲的，不可能一直这么下去摆烂，最后都心照不宣地再也没动过这方面心思，开始认清现实玩常规英雄，常规体系。
这些所谓的常规英雄常规体系那都是PCC顶级联赛研究了不知道多久，保证赢面最大最稳妥，你两个有天赋没经验的选手怎么能打破别人建立的规则呢？
“现在还有机会看到吗？”
燕从枫望着记者，迟疑之后还是笑了，落寞自嘲的意味十足，过了几秒才说，“……还是以前太年轻了吧。”
少不入川，最后英雄气短。
“这纪录片你之前看过没？”
BP时，楼知秋问燕从枫，似笑非笑的语调中总有点不怀好意的意思。
他说着，手上锁了半人马。话音刚落，便听到台下一阵呼声。
“说实话真没有……真叫人怪尴尬的。”燕从枫两眼发直，难得说话这么没底气，不知道为什么头皮有点发麻，好像即将要发生什么大事，心跳逐渐加快，手指都有些抖，握不住鼠标。
曾经在次级联赛杀天杀地令人战栗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，当时就是她用这个鼠标，这个键盘，在虚拟世界的战场中，和楼知秋联手创下了一个又一个奇迹。
她曾以为号角声已经远去，但在这一刻，一切都在复苏，呼吸声、心跳声都逐渐变得清晰。
最后一个pick位，庭雨疏锁下了大地女神盖娅，台下的呼声涌上了高潮。
在震耳欲聋的喧闹声中，楼知秋在队麦中的笑声很清晰，“别尴尬了小枫，来吧，整点节目效果。要的就是这种，年轻人，不要说后退！”
时隔八个月，盖娅和喀戎的丛林狩猎体系，在夏决的第一局中，终于在PCC重见天日。
用曾经被人生生击碎的招牌，名誉扫地的生涯污点，在千钧一发时刻剑走偏锋，赌上一切的放手一搏，不成功，便成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