楼知秋波通电话后第一句就问，声音中掩饰不住的轻松笑意：“你刚刚是不是在看我们的比赛？”
“嗯。”
庭雨疏的声音很轻，听起来很遥远，却十分温柔，海浪一样凉与柔，海上夜色弥天，星星在水里摇来摇去，朦胧的雾裹着淡淡的月。
一瞬间，楼知秋觉得属于庭雨疏那边夜晚的凉意从电话里流通向自己，刚下赛场的躁动感散去，他找了个安静的角落讲电话。
“小阳睡了吗？”
“一个小时前就睡了。”
他那边很安静，楼知秋隐约听见一点回声，似乎是在楼梯间或者医院的小隔间。
“你们准备回去了？”
“嗯，在等顾导和小枫采访，今天发布会的媒体比我想得还多，我找借口跑了。”
除了因为揭幕赛的第一场BO1，还因为庭雨疏缺席比赛的八卦。
“看了我们的比赛，有没有感觉放心？”
楼知秋迫不及待地问，在点掉QA基地的那一刻，DAF全员心里都松了根弦，这场比赛打得并不艰难，但结束时却比任何一次都更如释重负。
“嗯。”
尽管他的语气和之前没什么区别，但楼知秋就是知道庭雨疏笑了。
想到这里，楼知秋又因为看不到庭雨疏心里升起遗憾，不在身边，总觉得缺了什么。
庭雨疏靠在楼梯间的窗边，看外面一盏寂寥的路灯，隐没在一棵香樟树下，清风徐来，光影摇曳，好久都没人走过。
“小阳身体和心理条件都很稳定，他接受得比我想得快，我见了霍刚，这次他很坚定。一切都很顺利。”
“嗯。”
“累不累？”
“不累，姜叔叔和李阿姨他们也过来帮忙了，没什么事给我做了。”
楼知秋不信，“照顾病人，就没有轻松的。”
庭雨疏反问他，“你呢，累不累？”
“坦白说是有点累，但是赢了比赛就觉得很轻松了。”
“嗯。”
他们默契地沉默着，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同时说话，声音岔到了一起。
“你先说。”
楼知秋硬气道，“我不，我要你先说。”
“你知道我要说什么？”
“当然，我刚才就是在等你说！但是你不说，只好我先说咯。”
庭雨疏的声音有明显的笑意，“什么？”
出乎意料的，楼知秋忽然低下声，仿佛怅惘地轻叹，“我想你了。”
过了片刻，庭雨疏才回答，“我也是。”
电话那边先是沉默了一阵，随即传来楼知秋止不住的笑声，“你想我？我看你是想回来打比赛。”
“想和你一起打比赛。”
好嘛，这是作弊！
“你这话我没法接了！”
庭雨疏却没有很快说话，一阵风吹来有点迷眼，抬头往窗外看时正见月亮挂在树梢上，明亮温柔。
常言道海上生明月，天涯共此时，然而他这方月上中天，满地月光，楼知秋的那连月亮的边角都没有。
“谢谢你，知秋。”
不管是在国内安排人帮他处理手术相关繁杂的事务，接洽霍刚那边，还是他放不下的赛事中，楼知秋的出色发挥稳定局面，这些无疑都让他轻松很多，几乎不需要他做任何事，真的像楼知秋说的那样，他只要陪伴小阳就够了。
他们间很少说谢谢，楼知秋却也没有拒绝，只是说，“那你打算怎么谢我？”
庭雨疏认真地想了想，发现确实找不到“谢礼”，于是问，“你想要什么？”
楼知秋的声音不正经起来，“这你想不到啊，不会吧？”
“……”
“就是那个嘛。”
庭雨疏贴着手机的脸有些热起来，迟疑地问，“那个……？”
楼知秋兴致勃勃地说，“你等我回来，去我房间……”
庭雨疏没说话，呼吸却放轻了点。
“你给我收藏的所有你的周边都一次性签个名吧！以前我拿到的时候就想这样了，可惜之前没机会，后来觉得太多了，一次让你都签的话感觉太麻烦了。你知道这叫什么吗？这叫开光，签不签名有本质的区别。”
“……”
“怎么了，你怎么不说话？”楼知秋状似恍然大悟，“哦——我知道了，你肯定想歪了。哇，原来你是这样的雨神。”
什么话都让他说了，庭雨疏只好沉默：“……”
这时候楼知秋又神神秘秘道，“我有件衣服想买给你。”
庭雨疏疑惑，“那不是成了你送我礼物。”
楼知秋诡异地沉默一瞬，“我想看你穿。”
庭雨疏更疑惑了，“这是什么谢礼？”
“就是……”楼知秋压低声音，“只能穿给我看的衣服。”
大概过了三秒钟，庭雨疏反应过来了，“……换一个吧。”
楼知秋以为他不愿意，本也只是说说，于是换了思路，“我再想想。”
“你想看我穿什么衣服，什么时候都可以，不需要这样专门要求我做。”
楼知秋没想到他这样说，愣了愣然后笑了，“那其实我只有一件事想让你做。”
“我想让你现在就出现在我眼前。”
“这个不行。”
再说下去也没有结果，楼知秋也不纠结了，转而说，“我们打QA的时候，你觉得我们能赢吗？”
“想过。”
“真的吗？”
他们小组赛的第一场，在官博宣布庭雨疏暂时离开S赛时，网上舆论基本上一边倒地叫衰。
QA是仅次于ROE的韩国赛区二号种子队伍，战队底蕴在那里，不是随便就容易拿捏的，如果有庭雨疏，那倒还有说法，然而没有庭雨疏，战队四个一个比一个水灵的经验宝宝，还有个没有世界赛经验的老将，怎么能和QA相比？
打之前战队的气氛也同样凝重，他们没有和QA交手过，然而在之前训练赛完全被ROE吊着揍的经历还历历在目，面对一个仅次于ROE的二号种子，谁都知道不简单。
可楼知秋的要求却说得很死，只能赢，不能输，不仅是他，这也是每个人心中的信念。
电子竞技，不到最后一刻，没有什么不可能，这是基本的职业信仰。
在庭雨疏加入DAF之前，DAF一向被人诟病的问题是转线期后的滚雪球决策，其实够精彩漂亮，但是不够稳健。
有人说这就是楼知秋的风格，在之前曾有个游戏大主播这么评价过楼知秋：他是个很有天赋的选手，你在他身上能看到一种对游戏纯粹的热爱和享受，但是职业竞技的第一要义是赢下比赛，我觉得他身上想赢的心，没有那么得强烈，和他完全相反的就是Gleam那种人，Gleam那种选手是真的可怕，谋大事者，不拘小节，不谋一域。你让他选笑着输和哭着赢，他绝对要选哭着赢，他不是不骄傲，他是太傲慢了，他可以舍弃所谓的虚荣、C全场的那种主角感，但是他能赢，了不起啊，就是能赢。
Cicada是哪种人呢？他不是一定要C，他是一定要玩得开心，赢不赢的先不说，一定要玩得爽，我们听起来会觉得有点不负责任，但也许这就是他对电竞精神的理解，把竞技回到追逐游戏的快乐本身。所以就会有个问题，这种态度真的适合竞技吗？
我们都觉得PCK赛区观赏感不够，觉得欠了点意思，看我们自己赛区的比赛，那种灵性的赛局，选手打得很爽快，我们看得也觉得爽，那种意外、突然、精彩的刺激，就会让你觉得，这才是电子竞技。但是如果我们最后失去了奖杯呢？我觉得这是一个，是一个要思考的问题……倒不是说我就觉得Gleam一定更好，但是真的要思考，到底我们应该选择什么样的风格？
正因如此，庭雨疏离开后，所有人才会对DAF抱以担忧，到了世界赛会不会又变成从前那样，亦或是为了避免曾经的错误而谨小慎微不敢放手一搏呢？
令人想不到的是，在这种风雨欲来的危急中，DAF的首场小组赛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相当自信的阵容，顾才澜一改温吞稳健的风格，竟是也舍命陪君子。
不拖后期，不打团战，要在前中期终结比赛的快节奏阵容。起初大部分人都暗叫不好，这不正是庭雨疏来之前DAF的风格，难道庭雨疏离开了，他们又要重蹈覆辙。
然而进行到游戏里，所有人都肉眼可见地发现选手们的变化，对线期姜珂漂亮地完成几次单杀，其中稳健而机敏隐隐有老将风采，姜莱再没有往日颓靡茫然之态，下手又狠又果断，燕从枫更是不莽了，她变得更加狡猾，也更有耐心，舍得放长线钓大鱼。下路更不用说，楼知秋手感热得可怕，上线就压制到底，直接把下路打穿了。
这时候，观众们才觉得，DAF真正变了，即便庭雨疏不在，他们也不再是曾经的DAF。
显然QA不适应PCC赛区这种疯狂的打架风格，尽管试图想要挽回节奏，避战运营，但是毫无意外地，被DAF生生拖进猛烈对碰的旋涡。
选这样的阵容当然还是楼知秋的主意，论经验，他们当然不比QA，在QA擅长的领域比，他们比不过，但是QA一定不适应打架的节奏，而恰恰好，打架就是他们擅长的。
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，天下武功唯快不破，上来给他打蒙，让他想调整都无从调整。
DAF众人一致同意这个安排，纷纷拿出了自己最自信的英雄，打了个痛快。
话虽如此，DAF几人的表情却一直很凝重，没有一丝一毫放松警惕，直到点爆了QA的水晶，耳机里裁判宣布结束时，楼知秋才一摘耳机，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，其他几人也是纷纷喜笑颜开，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下。
开门红固然开心，这却比开门红意义大得多，他们的第一场迎接的就是最不好啃的硬骨头QA，赢下QA，这代表后面的困难都不足为惧。
庭雨疏因为在国内，也不在基地，所以只能看平台的转播，平台上有很多博客专栏，一般他不关注，但是在复盘QA对垒DAF的视频底下看到了一个点赞度很高的博文，标题是《金币的两面——Cicada》。
他破天荒地点了进去，看完了整篇文章。
“首先恭喜DAF首战告捷，然后进入正题。坦白地说，我之前不太喜欢太子，说不上讨厌，但是就是对他不爽，一方面是因为我是Ting的粉丝，Ting给他打辅助我多少不舒服。还有一方面，我得承认来自我自己的阴暗面，我觉得他太顺了，出生就在罗马，打职业也顺风顺水，而且不是别人给他开绿灯，是老天爷赏他吃饭。”
“大家也知道他惯常的风格都很喜剧人，什么比赛都能给你整活，确实让人很开心，但你会觉得不够，你感受不到那种和天赋相匹配的决心，就好像别的选手苦苦挣扎追求的，他唾手可得，或者说根本不稀罕。真的就会想……凭什么呢？”
“但是这次比赛，给我了一个新的思考角度。很明显感觉到在这场比赛里，他没有往常那种游戏人生的轻松，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赢，一直到结束都没有放松过，他不再像从前那样冒失，也不再像从前那么冒险，可以说注意力完全在中规中矩地暴揍对面身上。打得很漂亮，就像当年的Ting一样，一把雪亮的利刃，出鞘必要见血。然后我就觉得有点不得劲，有点不爽。”
“我突然发现他其实是有那种必胜、必赢的决心在身上，而且也可以一心只想赢，可以说这场比赛是太子出道以来职业道德最拉满的一次[笑]，但是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，太子不该是这样的，Cicada不该是这样的。他应该更让人惊喜，更让人意外，更让人刺激得欢呼。接着我意识到一件事，你可以很容易发现赛场上那些一心想赢的选手，却很难发现像太子这样想玩的选手。”
“以前我只注意到他那种‘不端正’的态度，其实在比赛中单纯地享受比赛很难，在比赛中享受游戏的快乐，能把快乐带给别人的更难。原来Cicada一直都在做一件很艰难的事，而这次他的压力大到他必须只能先考虑赢，因此比赛看上去无趣地多，我发现我享受了他带给我的快乐，却一直在指责他的不专心。”
“我还是希望，Cicada的比赛能一直像曾经那样有趣。能够平衡自由地探索乐趣，又能不失追逐胜利的炽热，恰是一枚金币的两面。”
下面是一张配图，现场官博的返图，是楼知秋赢比赛后脸上如释重负的笑容。
接下来是对本次比赛的简单复盘，又梳理了楼知秋出道至今的经历，详细地描述了该博主是如何从不爽到一步步沦陷的。
到最后的画风变成了这样，好几张楼知秋的赛场返图，调皮、自信、青采飞扬的清新气息迎面而来。
“他好帅，我现在觉得他真的好帅，帅得我一直男都腿软。怎么以前没发现太子这么帅？”
庭雨疏本来都准备点赞了，看到这句话停下了手指，滑到了评论区。
底下高频赞评论：知了，直男斩不是吹的。
“直男斩是什么意思？”
“啊？”刚才还在聊能不能赢QA，怎么跳这么远。“好像是说绝杀直男的意思，对男人特别有诱惑力。你问这个干什么？”
庭雨疏冷哼一声。
“？？”好好的为什么又生气了？
听见楼知秋那边传来招呼声，庭雨疏说，“你回去好好休息。”
听出他是要挂电话，楼知秋忙道，“哎哎，等下，我上车也可以和你说话。”
“别紧张，”庭雨疏的声音有安抚的意味，“我这边很晚了，明天有空再打，嗯？”
再打下去，楼知秋更舍不得挂电话。果然，听到他的话楼知秋没说话，也没有挂。
“委屈了？”
“是的。”
庭雨疏走后，除了训练他都在疯狂rank，到比赛的最后一刻都没有放松心弦，只能赢，不能输，上一次这样的压力还是在夏决，然而现在只能他一个人承担，甚至是对更多人的责任，他揽下的责任，他负责到底。
以前总是有庭雨疏陪着他的。也许本来没什么委屈，但是对着庭雨疏就是要更娇气一点。
“抱歉，让你一个人承受这样的压力。”
这话楼知秋又不爱听了。“我不是要听你说这个！”
“你要听什么？”庭雨疏从善如流。
“说点好听的！”
庭雨疏低头沉吟，夜色袭人、凉意如水的初秋夜里，黑影攀附着窗台，平淡温和的声音涓涓如细水，“夜幕初降，你就已那么明亮。我思忖，你的墙壁是否孕育着黎明。”
他望着深浓的夜幕，星子萧疏，街道灯影婆娑，树叶沙沙。
“我借街上的灯光推敲我生与死的诗句，宽阔和逆来顺受的街道啊……”
楼知秋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，那声音漂洋过海，却清晰生动，“你是我生命所了解的唯一音乐。”
庭雨疏正看着街道上那盏温柔而胆怯的灯光，此刻像铃铛一般闪闪发光，清脆的声音回荡在醉人的深夜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