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51 章 声渐(1 / 1)

林疏桐耸耸肩:“我对酒可没有什么兴趣。”

谢照乘一牵唇角,摸出块面具盖在脸上,只露出双明亮的眼眸来,提着灯牵起林疏桐的手腕。

他目不斜视,望着前路解释道:“青冥峰多重雾,稍有不慎便会迷失在其中,省得去趟喜宴,再丢个人。”

“哦。”林疏桐应声,右腕却挣脱开来,在谢照乘疑惑的目光中将他的手握在掌心。

谢照乘似乎想说什么,却被林疏桐避重就轻抢白道:“阿照的手要比我小些呢。”

说着,他还举手示意。

“那不是很正常的事么?你要比我高点啊。”谢照乘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,没对林疏桐擅自牵他的手发表意见。

林疏桐悄悄松了口气。

“好多萤火虫啊…”

走过好一段路,也依旧能瞧见许多萤火虫,只是不如溪边的多,林疏桐瞧着那些萤火虫,忍不住道。

一只萤火虫飞到谢照乘衣襟上,闪着微弱的光芒,他低头轻轻吹开:“灵界生灵要较人族少上许多,自然灵气就更充沛些。”

林疏桐点点头,忽地听见几句飘渺的歌声,准备细听时,那声音却又消失了,他抬手向声源望去。

几点青峰落在重雾中,雾里还有灯火摇曳,甚是神秘。

林疏桐晃了晃谢照乘的手:“阿照有听到什么歌声么?”

谢照乘笑开:“是在唱《桃夭》啊。”

那歌声又响了起来,林疏桐这回倒是捕捉到了,歌果然唱的是桃夭,许多人共唱,却并不杂乱,还有些缠绵悱恻。

他与谢照乘也到了青冥峰脚,被浓雾给挡在山下,雾里探出只毛茸茸的狐狸爪子来。

谢照乘将红纸递将过去,那浓雾就被阵微风给吹散。

林疏桐呼吸一滞,他缓缓抬眸。

山路两侧铺满了花灯,灯后是无数棵桃花,灯盏如昼,花树吹雪,这繁华荼蘼一直延伸到峰顶去。

“叮——”

几下玉罄声并着筝音递出,如大颗小颗玉珠滚落,笙随鼓追,分明是仲夏,林疏桐却像是从寒冬一步踏进了暖春。

谢照乘早有预料般含笑瞧着他,侧过脸松开林疏桐的手,要去接路中白狐手里的朱笔。

那白狐退后一步,摇了摇头:“大人说,公子的灯要放在山顶的桃花树下才合当。”

谢照乘也就收回手。

愣神的林疏桐因着掌心空了才回神,他不免遗憾地想,已经走过了那段雾路,也不好再去牵谢照乘的手。

“公子请随我来。”小白狐背过身,向山巅缓步走去。

林疏桐多看了两眼道旁的花灯,发觉每盏灯上题着金字,都是些祝辞,烛火映照下极是夺目。

这属实是有排面。

还没到山巅,林疏桐便能听见阵阵欢笑声,听了几息,也不禁被其感染,眼角眉梢都沾上笑意。

等刚窥见情形,林疏桐眼前就一花,一个毛团直直朝谢照乘滚了过来,还有几个紧随其后。

林疏桐早习惯了谢照乘的白月光光环,但被小狐狸们生生从谢照乘身边挤开,还是一哽。

一只没有抢到谢照乘的狐狸垂下头,似乎有点丧气,林疏桐又觉得有点好笑,弯腰摸了摸它的脑袋。

“下次再跑快点,就能抢到了。”

这话一出口,林疏桐没由来的心脏刺痛一下,他正要想,那小狐狸仰起头,软软问:“哥哥是跟皎哥哥一起来的吗?”

真可爱啊…

林疏桐没暇再想那奇怪的感觉,顺手抱起小狐狸,揉了两把后才点点头。

谢照乘拖着满身的毛团,他对孩童之类的向来耐心,眉间也没见烦躁,慢悠悠向灯火通明处走去。

还是拄着梅花拐杖的老丈看不下去,一敲地,轻声骂道:“像什么样子?还不快都下来!”

小狐狸们一齐叹气,被迫从谢照乘身上跳下来,但也不肯离开,簇拥着他。

林疏桐瞧了瞧怀里的小狐狸,默默把它塞给谢照乘。

谢照乘搂着小狐狸笑道:“两年不见,前辈可还好?”

“老了,到底是不如当年了。”旧梅老丈捋须笑着回答。

林疏桐环顾四周,这峰顶有一株极高的桃花树,树干大抵要四五人合抱,枝头不见桃花,挂满了红色的丝绦,树下放着几盏花灯,还留了个位置。

距桃花树七八丈处,三三两两摆着篝火,篝火边围着许多人,啊,不是,许多人形的灵族。

他们停了歌声,齐齐向旧梅老丈处望去,林疏桐后知后觉发现,这些灵族都在瞧谢照乘,有好些都面露激动之色。

“这位就是旧梅前辈推崇之至的皎公子吧?久仰久仰。”

灵族们匆忙让开,现出身后支颐侧卧的青年来,这青年一身金光闪闪,比之谢照乘日常还甚些,衣着如此华贵,他眉宇间却拢着春雨般的轻愁。

旧梅收起笑,正色道:“这位是我灵界的二皇子殿下。”

二皇子,好家伙。

林疏桐咂舌。

谢照乘依旧老神在在,哪怕知道对面是灵界的二皇子也只点了点他那高贵的头颅。

二皇子商龄见状一挑眉,执杯的手远远一抬,就算是回礼。

“既是前辈千金出阁,在下便吹奏一曲祝贺如何?”谢照乘微微一笑。

旧梅老丈闻言,笑纹就堆在一起,谢照乘脚边的小狐狸不住欢呼,连篝火旁的灵族们也纷纷竖起耳朵,似乎极感兴趣。

林疏桐眨了眨眼睛,瞧谢照乘抽下腰后的玉笛,缓缓凑在唇边,悠扬的笛声随之响起。

他不是懂音律的人,却在那笛声递出的刹那定在原处,陷进一种说不清的情绪里难以自拔。

谢照乘裹着笑意的视线扫过众人的面容,在一张张笑脸中无意拣出双发红的眼眸,他指下一顿。

众人脚下冒出丛丛新绿,间或杂着几朵野花,那株古老的桃树,竟开始抽芽,呼吸间就含苞待放。

商龄手里的酒杯当地砸在地上,却没人在意他的失态,心神俱被那笛声吸引,每个人都发自真心的笑着。

他的眉梢如有金日攀上,破开沉云暗天,阳光得以倾洒而下,停歇住春雨。

曲终时,含苞的桃花不约而同一起绽放,瞬间将那无数的红丝绦淹没,乱红飞舞,馨香满山。

商龄低头望着摔碎的酒杯,定定心神,复又抬首瞧了瞧谢照乘,唇角轻轻上扬。

被众灵簇拥着的新妇伸手接了朵落花,惊喜地看向自己的丈夫,后者抿唇一笑,拈过她掌心的花:“桃祖开花,你我定能白头偕老。”

旧梅老丈拍了拍桃树,甚是欣慰,走到谢照乘身边递上枝笔:“请小友为小女赐福。”

谢照乘接过笔,拿起放在一旁的花灯,沉吟片刻,行云流水落字。

白头永偕,桂馥兰馨。

“疏桐。”

这一句揭开那朦胧的情绪,呛出林疏桐两行泪水,他茫然抬头,瞧着那抹明亮到极致的绯色贴近。

“怎的哭了…”谢照乘抿了抿唇,蹙起眉头。

林疏桐心知旁人嫁女,自己这样流泪实在是不吉,但一瞧见谢照乘便抑制不住的难过。

谢照乘别过头,同旧梅老丈说话:“抱歉,前辈,我带他先到一边去。”

旧梅老丈摆摆手同意了。

谢照乘拉着林疏桐藏在树后,拭去他脸上的泪珠,轻轻叹气:“我吹的是喜曲又不是哀乐,怎么还将你弄哭了呢?”

林疏桐摇摇脑袋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
两人大眼瞪小眼,谢照乘忽地伸手把他的脑袋往怀里一按,不大自然地轻轻拍着林疏桐的后背。

这是在学着他在澜沧时,把他当小孩哄呢?

林疏桐一念至此,又忍不住破涕为笑,谢照乘听见他的笑声,甚是无奈:“你到底是要哭还是要笑?”

“你靠得近些,我就不难过了。”林疏桐抽抽鼻子,压下那股酸涩感,心里却有了别的怀疑。

为何有的时候,谢照乘会让他这般难过?是被原身影响了吗?还是因为别的什么?

林疏桐心念百转,又想起了识海里的那黑影,能确定的是,一旦见了照乘的血,他就会强行夺舍。

这黑影和照乘又是什么关系呢?

林疏桐还来不及细想,谢照乘就敲了敲他的脑袋:“不难过了就赶紧在灯上写好祝辞,要放灯了。”

他只得依依不舍起身,胡乱抹了把脸,和谢照乘并肩转出阴影。

“前辈,实在抱歉,在下无状失态了。”林疏桐抱拳道歉,好在旧梅老丈并不介意。

林疏桐拿起笔,揣着一腔诚挚写下祝辞,想交给谢照乘时,他却道:“跟我一起放过去吧。”

他看了看那一树花,点点头,跟着谢照乘将灯放在预留的空缺上。

将将补上,古桃树就放出柔和的光辉,飒飒爽风卷着片片芳菲倒飞入天,那一盏盏灯如有牵引,参差浮起,徐徐升空。

乐声适时响起,林疏桐仰头看着漫天浮灯,这数目,应当是山脚至山顶的灯都飞起来了。

谢照乘背手望灯,牵唇:“据说这些灯会被天河神明所瞧见,他将满足灯上承载的期待。”

“很好看是不是?”谢照乘歪了歪头,看向林疏桐:“灯很美,大家的心意也很美。”

林疏桐点头。

不远处递来旧梅老丈的呼喊声:“小友快过来,晚宴要开始了!”

“走,去喝酒!”

谢照乘剑眉一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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