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疏桐跪倒在地,脸颊上不知不觉满是泪痕，片刻后他缓缓起身，朝着谢照乘,朝着那一轮血月走去。
“林疏桐…”
商衡心神一颤。
谢照乘望见他行来，双目圆睁。
林疏桐迎上谢照乘的视线，那轮血月毁天灭地的气息他并非感觉不到，唇角却依旧有笑意漾开。
“青冥黄泉，同归同去。”
谢照乘读懂他的唇语,摇了摇头，向林疏桐递去一道传音。
“别过来！有妙法玄莲子在,我未必会死,那时你若只剩座孤坟,我同谁去长相厮守呢？”
林疏桐脚步一顿。
可谢照乘面对的是妖帝,妖帝费尽心机想要杀他,必定不会给他留下任何生机。
“我会回来见你的。”
谢照乘左手向前一推,那只凤凰身形暴涨十几丈，一振两翅,掀起滔天热浪,迅疾冲向妖帝。
妖帝立在原处，血月缓慢推行,失去镇海波护佑的谢照乘生机飞快流失，如瀑的青丝瞬间转为雪白,落了满肩。
一道惊雷轰然劈下，几乎要贯穿这一方天地,无懈可击的夜空自正中撕裂,本就风雨飘摇的空间彻底崩碎,露出属于九州的万里晴空,久违的暖晖倾泻而下。
妖帝周身被镀上一层冰蓝色的雷霆，疯狂撕扯着他的身体，近处尽是晦暗的空间裂缝。
上空白烬烛的声音轰然炸响。
“妖帝！你找死！”
分明是白昼，苍穹却有无数繁星闪烁勾连，将整片天空都网住，只一眨眼，这些星辰就已经压境。
只是，到底是晚了一步。
谢照乘领口处有裂痕向上延展，蔓延满左半张脸，血衣下早已离解分崩的身躯，随着他最后结出的印诀轰然破碎。
血月太近，即使白烬烛将至，也无法从血月下救出谢照乘，所以谢照乘最终选择再自妖帝身上撕下块肉来。
他形神俱灭的一瞬，炎凤也随之悲鸣一声，千万根凤羽飞射而出，荒野被火焰与星光淹没，目标皆是妖帝。
血月碎裂，妖帝闷哼一声，被迫退出青门关，脚踏着血云飞离，却在天际再被一道天雷击中。
白烬烛落在漫天烟尘中，目光扫过于血泊上不住哀鸣的镇海波，剑眉倒竖，胸膛不住起伏，一言不发，提剑消失在原地。
镇海波嗡鸣两声后，带着冲天的悲愤锵然自剑身正中断开，失去了所有灵性，落在血泊上没了声息。
人在剑在。
人亡剑亡。
商衡忽地伸手挡住双瞳，水泽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濡湿了指缝，几许寒风吹过，冷得他指尖发凉。
林疏桐跌坐下去，缓缓挪动膝盖，伸手去捡血泊里那一枚平平无奇的莲子，眼瞳瞧不见半分光亮。
恍惚间似乎有什么落在掌心，留下些许凉意，他抬首望天，日光不知何时被阴云遮望，压在人心头沉沉闷闷的，甚是难受。
几颗雪粒簌簌飘落，声响极轻，却听得他不大舒服，不多时就为大地覆上了一层清霜。
下雪了。
是他期待已久的初雪。
林疏桐垂首望着自己掌心里的莲子，薄唇紧抿成一条线，泪如雨落。
“雪？”
街上攥着糖人的孩童伸出胖乎乎的小手，懵懂望着落在掌心飞快化成水珠的雪花，迷茫道：“怎么…有些难受呢……”
他回头去看忽然松开自己的母亲，却发现母亲已经是泪流满面，更是疑惑：“娘亲，你怎么哭了啊？”
“娘亲也不知道，莫名就觉得难过，哭出来才算是好些。”母亲捏袖擦着泪水，余光扫过四下，才发觉许多人与她一般，在无声流泪。
九尾白狐驮着蓝衫青年悄然而至，停在天际，抬眼望着这场毫无征兆的雪，轻声叹息。
“到底是来迟了一步。”
“下雪了！”
“是初雪诶！”
几个姑娘叽叽喳喳，在旁的小侍女闻言，抬袖推开窗户，迎面扑来的冷风叫她打了个寒战。
“殿下您看，下雪了，”小侍女转过头与炉边的玄衣青年说话，话音刚落，她又续道：“不过……这雪怎么瞧得我怪难受的……”
“当——”
将息手里的玉碗陡然落地，滚烫的药汤溅在腿上他也恍如未觉，反而是身边的小侍女慌了神：“殿下！”
皎皎……
将息眼睫颤了颤，脸皮抽动两下，勉强扯出个笑来：“怎…怎么会……”
这样说着，他的神情却仓皇极了，失魂落魄地踩过碎玉，一拉开门，就要冲出门去，却有人早就等待在外。
越洛尘单薄的身躯裹在狐裘中，未缚双目，那对冰蓝色的眼瞳此时看来，透着说不清的凉薄。
“不必去了，你来不及。”
“就算去了，你也一样救不了他。”
“第一次是这样，第二次是这样，如今，依旧是这样。”
“这，就是所谓的天命。”
将息脸色苍白如纸，温度一点点自身体抽离，天旋地转，他眼前一黑，身形不稳，追出来的小侍女赶紧扶住他。
他忽地想到了什么，猛然推开小侍女，一把揪住越洛尘的衣领，神情可怖，似要择人而噬：“是你，是你引他去阻挡黄泉，被妖帝伏击的！”
“是。”
越洛尘直视将息的眼睛，不避不闪，冷笑道：“你不问问自己都做了什么？不是你想要把妙法玄莲子送到谢照乘手上，他何至于被妖界提前发现？”
“我……”将息瞳孔一缩。
越洛尘打掉他揪着衣领的手，拍了拍自己的衣襟：“害了他的人，是你，你早就应该知道，提前挪动棋子会有什么样结果。”
“天命真要他死，一颗小小的妙法玄莲子又有什么用？当年师溯流力可破天，身怀妙法玄莲，不一样没留住心爱之人么？”
“而你眼下连一道心魔都堪不破，停滞羽化巅峰十一年之久，如何同师溯流相提并论？”
“越家主，别再说了。”小侍女见将息失魂落魄的模样，悄悄扯了扯越洛尘的衣袖。
越洛尘充耳不闻，续道：“你我殊途同归，我不会轻易做害谢照乘的事情，他现在死去，是最好的选择。”
“只有这样，谢照乘才有可能在最后活下来。”
“最好的选择？”
将息两眼通红，受他情绪影响，四下狂风倒卷：“那是妖帝！谁能保证他可以躲过妖帝的手段？如果他真的身死道消……”
“不真的身死道消，如何骗得过妖帝？”
越洛尘边捂着嘴唇咳嗽边冷冷道：“他今日不死，明日也会死在妖族的算计下，能不能活下来，只看天意。”
说罢，越洛尘转身，扬长而去。
林疏桐肩上忽地一沉，有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右肩，林疏桐回眸看去，寒水君赫然立在身后。
他精神一振，慌忙着想要起身，足下却一个踉跄，险些摔倒在地，还紧紧护着掌心的莲子，模样甚是狼狈。
寒水君瞧得眼神一暗。
林疏桐摊开手，将那枚莲子送到寒水君眼前，眼中满是希冀：“他可以借着妙法玄莲子复生，是不是？”
寒水君的目光落在莲子上，犹豫片刻后才道：“这莲子沾了毁灭意志的气息，已经失去部分活性，并没有刻录下谢照乘的魂印，可能微乎其微。”
林疏桐眼睫一颤。
芜陵那只妖，是死在他手上的。
“但他说，他会回来见我。”
林疏桐垂下眼帘，紧紧攥着那枚莲子，如同入了魔般喃喃道：“他不会死的，他一定还活着，只要我耐心等一等……”
寒水君苦笑一声，道：“这话，有人也曾对我说过，只是我等了五千年，也不见她回来。”
林疏桐连退数步，大脑中混沌一片，徘徊在崩溃的边缘仓皇失措。
寒水君自他手中取走莲子，合拢五指：“罢了，先放入命泉之中瞧一瞧吧，他毕竟是明家人，或许还存有一线生机。”
几人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身影，寒水君与林疏桐、商衡皆不曾发觉。
这人举坛长灌一口酒，旋即伸手擦了擦唇边的酒渍，望着几人轻笑出声，盖在脸上的半张面具折着冷光。
“要再来几次，你才会现身呢？还是说，真的要我毁掉整个九州？”
他缓缓伸出手，一片雪花飞入他掌心，却不见消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