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个是这样的，孙总啊，当时投资的时候呢，也很难料到，现在行情这么难，是吧，不知你们，我们当律师的也很难！”老赵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胸脯，说得特别像那么回事，还压住了孙总的话头，继续说：“投资机构毕竟是以盈利为目的，而且，就算是基金管理人，那也是要对lp负责的，lp也会追究责任，为什么到期无法退出，本金不能兑付，他们也有他们的难处。”
……
沉默是此刻的会议室。
姜炎打字的手都慢了几拍，老赵忽悠起人来脸不红心不跳，要不是姜炎知道老赵真实的业绩，还真被老赵那个痛心疾首的样子给骗到了。
“那他们的难处，不能转移到我们创业者头上啊！再说了，又不是我逼着他们投的！去年徐律师来找我谈回购的时候，我就跟他说过，这公司没到要死的时候，现金流还是正的，我也会努力去融资，总之不会让他们担心的破产倒闭发生！但是，杨总就是要退！这……哎！”孙总重重叹一口气，把道德压力给到了老赵这边，小心地瞟了老赵几眼。
“呐，我是可以跟杨总好好说，但是呢，商业决策我影响不了什么，这个问题嘛，是吧……我们律师……就是个具体做事的，孙总你愿意续约，我们还是很欢迎的，毕竟怎么说呢，大家都不容易，相互扶持！也这么多年了！”老赵说话说得滴水不漏。
孙总见老赵有点软硬不吃，脸色变得有些阴鸷，说：“赵律师，别怪我没提醒你，人在做，天在看，杨总的临澜资本，逼死了一个老板，这事情在圈子里传开了，这样做投资，以后谁家好项目还敢拿她的钱！”
老赵的发际线抖动了一下，他摸了摸锃光瓦亮的额头，喝了几口水，说道：“这个，我还没听到过，道听途说，不足为信。”
“那可不，投的紫天游戏，去年死了人，前几年那个灵鹭医疗被告破产了，听说老板逃出去死在国外了，那个做娃娃的公司，老板被杀了，搞网红的，就几个月前刚跳楼，还有徐律师，也走了……我劝赵律师你啊，命不够硬，别挣杨总的钱了！”孙总说话的时候，一口茶渍牙咧着，每个字眼往外蹦，都听得颇为骇人。
姜炎心里在发颤，她想起自己刚来衡鉴的时候，财务部和人事部的两个小姐姐在电梯里闲聊，就说徐律师的客户挺邪门的，死的死，散的散。
“孙总啊，人信则有，不信则无。你呢，好好经营好公司，比什么都强。紫天马上就过会上市了，仙偶也重建vie架构准备上美股，搞网红的动焕娱乐在谈收购，都挺好的，谁家大公司没点不太平的事情呢，是吧！至于徐律师，新冠啊，这个真的天灾人祸，没办法的！”老赵非常客气地劝道。
但孙总颇为不屑地冷笑道：“赵律师啊，前些日子，公安还因为徐律师的事情找过我谈话，去做了笔录，徐律师要真只是因为新冠死的，我怎么会被叫去询问。当然，他这个事情跟我没关系，但是啊，你们嘴里对外说的，跟事情是不是真是这么一回事，未必！”他说到最后，还摆了摆手，完全一副不相信的样子。
此时，小会议室里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。
姜炎内心深处的惶恐甚嚣尘上，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，在她刚来律所的时候，徐律师亡故的原因，几乎在整个律所都是讳莫如深的话题，大家都不敢提，姜炎自然不敢多问，哪怕后来跟张扬、敏敏熟悉了之后，她都没有胆子去问。
在这一年半多的时间里，徐律师一直是萦绕她心头的一个问号，她一直都隐约觉得，老赵在为徐律师的客户忙前忙后，似乎有某种让人说不清的谋划在里面。
老赵听着孙总的话，啪叽一下直接把纸杯给捏扁了，眼皮微微抬起，瞪着孙总，他原本眼袋就比较重，这个眼神显得格外可怕，虽然面无表情，却比要把孙总当场千刀万剐还更恐怖。
徐律师，是老赵的一块逆鳞，不容他人触碰。
会议室里沉默地可怕，姜炎感觉要喘不过气来了，她恨不得此时此刻自己变成一只猫悄悄溜走，生怕一个动作动机太大，老赵和孙总都想把她给捏死。
过了许久，老赵缓缓说了句话，打破了沉默：“那等公安那边查清真相，自然水落石出。”
“回购的事情，我给你表个态，我不同意，也没钱，杨总要起诉，就随她起诉好了，反正我孙嘉尚公司会做下去，以后做大了，要不要她这个股东另说，下一轮融资到位，说不定我就让她下车！就这样，托你带话！续约的事情，年后再议！”孙总说完，把外大衣扣子一扣，拿起公文包扬长而去。
老赵坐在会议室主位上一动不动，看得出来，脸色非常难看。
姜炎不敢说话，甚至都不敢有所动作。
在这一年半光景里，她还真没有见过老赵如此动怒的样子，可见是真气得不轻。
“回去干活吧，该出方案出方案，别管他！”老赵见姜炎坐在那里一动不动，挥了挥手让她离开会议室。
“嗯！”姜炎抱着笔记本，站起身地时候，补充了一句：“我等下把录音发给你。”
老赵点点头，姜炎离开会议室，走出很远时回头看了眼，老赵双手背在背后，站在落地玻璃窗前看外面的风景。
姜炎回到工位上，有些惊魂未定，端起咖啡杯子，大口大口灌了自己半杯，以前作为处理这些纠纷的律师，她置身其中时，并不觉得这一切有多么令人难以接受，可是真的站在另一个超脱其外的角度，她有点说服不了自己的良心。
这还不像是诉讼对抗当中，律师面对欺骗自己的当事人，或者是刑事辩护当中，律师为一个穷凶极恶的人去辩护，在法律边界以内，是否违法高于道德判断。可是，在非诉领域就是另一回事了，法律的疆域太辽阔，不违法这条红线以内，全是道德可以反复横跳的地方。
说句粗俗的话，商人们正经做生意赚钱大多不违法，不代表他挣钱的方式不缺德。
在姜炎看来，杨宴如这样的投资人，跟那些对着贫困病人开治不好病但提成高天价药物的某些医生，一样缺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