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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10 章 情难绝(二)(1 / 1)

月上中天,裴雪青一袭白衣负手立于雅居前的石阶上,望着自浓浓夜色中影子一般悄然出现的人影,没有半点吃惊,显然是早已听见了声响。

见来人面容逐渐在月下显现,她客气道:“段少侠去而复返,可是有甚么要紧事?”

“也不是什么大事。”段绮年嘴角噙笑,“银湾有个小物件儿落在我这儿了,我送过来。”

“哦,是什么东西?若是些寻常物件,不如交给在下,由在下代为转交。”

“不必。是些私密的小物件,虽不算要紧,但也不便示人。我亲自给她。”

段绮年说着便迈步往院子里走,裴雪青却伸臂挡住他的去路。

“段少侠留步,盟主已经歇下了,吩咐我若是没有要紧事便不要去打扰她。驸马爷不如明天再来吧。”裴雪青笑道。

“……”

段绮年默了默,忽而轻笑一声:“她交代的,连我也拦?”

“非也。”裴雪青摇了摇头,“正是因为盟主没有特别交代,所以才拦。我也是听命办事,还望段少侠莫要见怪。”

言罢她又淡淡一笑:“依着少侠与盟主的关系,还愁见面的机会少么,想什么时候见不成,何必急这一时?盟主这两日辛苦得很,难得好眠,还是不要打搅了吧。”

“……”

段绮年盯了裴雪青半晌,唇角一翘,淡淡道:“裴女侠所言甚是。好啊,我就不打扰了。”临转身时,目光越过她朝庭院中深深望了一眼,顿了顿,终是又如影子一般悄然离去了。

裴雪青瞧着他的背影渐渐隐没于黑暗中,不禁秀眉一挑,唇角微扬。掸了掸手中的长剑,转身进了院子,将大门从里面锁死了。

-

春夜寂寂,温泉池中暖雾氤氲,水波细碎。池畔,沈放将陆银湾一截皓腕反扣在光滑的青石上,忘情地吻着她的唇。

唇齿间皆是辛辣浓烈的酒气,将唇齿也烧的滚烫,他横冲直撞地撬开她的牙关,好似涸泽里的一尾鱼,一味地索取。

池中水波未歇,他便已忘乎所以,吻沿着脖颈细雨一般缠绵着向下,却被一只手迅速揪住衣襟,猛然一扯……

“沈放!”

两人一同跌进了暖热的池水中。

沈放今夜本就喝了不少酒,乍一进暖池之中,更是气血翻涌。待从池中破水而出时,上挑的眼尾已带上了浓重的殷红。

他顾不上擦净眼睫上挂着水珠,便急切地寻找陆银湾的身影,目光所及的一瞬间,禁不住呼吸一窒,心脏无可自抑地狂跳起来。

陆银湾从池水中钻出,深吸一口气,带出了一池落雨。她抬手将脸上的水珠抹净,回过头来狠狠地睨他一眼。而后不紧不慢地游回水池边,张开双臂扶住了岸边的石头,轻轻一撑,便坐了上去。

银湾的身体并不似寻常女子那般娇弱,虽然纤细却富有力量。修长匀称的双腿,线条流畅的手臂,柔韧的腰肢,平坦紧实的小腹,丰润柔软的胸口……无一处不恰到好处。一只脚踩在柔软湿润的青苔上,另一只脚随意地翘起,十个脚趾上都涂了鲜红的丹蔻,似晚霞、似江花,艳的逼人,暴露在清浅寒凉的月色中,更衬得肌肤如雪,吹弹可破。

她就那么神态自若地坐在池畔,将头发挽至一边,一点一点绞干。双眸沉静到有些漠然,不像是坐在雾气氤氲的温泉池畔,反倒像是在中军帐中运筹帷幄时的神气,慵懒又高傲。如此却也另有一般魅惑之意。

沈放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,仿佛被夺去了神魂,直到浸润着春池水雾的声音自他头顶落下,才将他惊醒。

“沈放,你是疯了,还是醉了?”声音里带了几分薄怒,反倒笑了出来。

沈放乍然回神,又在对上她双眼的刹那骤然失神,他翘起嘴角,轻声笑起来:“我没疯,也没醉……银湾,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。”

“……”

青年人的身体劲瘦颀长,青竹般站在暖池中央,水波也只堪堪撩至腰线。原本还算齐整的衣服方才被陆银湾那么一拽,已经松散了大半。领口微敞,湿透了贴在身上,筋骨匀亭,肌肉雪白,结实的胸膛和小腹清晰可见。

青玉冠,银缚带,乌发如瀑,锁骨平直。清澈的水滴不断地从睫毛、发梢、脸颊,下颚滚落,顺着胸口滴滴答答地滑下。

“没醉,连偷情这种话都说出来了?真亏你说的出口。”

陆银湾乜斜着眼,将沈放上下打量一番,神色讥诮地笑道:“我还道这大冷天的,沈道长缘何穿的这般单薄,瞧着竟是早有预谋,要来色-诱我?怎么,当男宠的时候还没有陪.睡够,又来找我过瘾了?”

这话出口,三分轻佻七分刻毒,摆明了是要叫沈放难堪。沈放的神色却依旧平和温柔,既无恼怒,也无窘迫。他从池中游到池畔,抬起头来专注地凝望着她,轻笑着点了点头:“嗯。”

他本就生得俊美,凤眸时时含情。此刻着一池春波浸润,竟又平白生出几分潋滟之意。

“……”

头一回轮到陆银湾被噎的哑口无言,默了好久,才微微皱眉:“沈放,你……”

却被沈放抢先打断:“银湾,你还记不记得你从前说过的话了。”

陆银湾道:“什么话?”

沈放轻声笑道:“你曾说,你要折了我的翅膀,让我做你手中的金丝雀,永永远远也飞不出你的手掌心。你还说你只要使出哪怕一丁点的手段,就能叫我无法反抗……你不记得了?”

陆银湾有些愕然:“……所以呢?”

沈放忽然抬起手来,解下自己半散的衣带,绕在自己的双腕上松松地挽了个结,又用牙齿咬住扯紧。他将发带的另一端递到陆银湾手里,抬起眼来:“银湾,你做到啦。”

“你瞧,你分明什么也不用说,什么也不用做,连诱饵也不必丢一颗,我便来自投罗网了。”

“我是你的猎物,任你宰割,是你手心里的鸟雀,永永远远也不会逃。”

“银湾,我想让你高兴。你怎样对我都没关系,偷情也没关系……”他说这些话时,分明声音都是抖的,可抬起脸孔来,神色却是三分痴然七分认真,“如果不能做师父、做丈夫,那继续做男宠,做……情人也未尝不可……”

“沈放!你到底怎么回事?”

陆银湾猛地喝断了他,将手中的半截衣带甩到一边,不知为何,声音里竟隐隐有了怒意。她冷笑起来:“我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也这么自甘下.贱了,怎么着,真把自己当个玩意儿了?”

“……”

这话的分量委实重了些,声色俱厉地落下来,沈放的眼睫轻颤了颤,却并没有否认。默了默,他轻声低晒:“我本也不是什么高贵无暇之人。”

“……”

夜半风凉,吹得暖池中波纹丛生。陆银湾沉默许久,竟出乎意料地没再继续挖苦他。

须臾,她淡淡开口:“沈放,我知道你呆,却总觉得你还不算笨,不算蠢。我前两日当着众人的面对你说了那些话,你该知道是什么意思。”

沈放的神色有一瞬惨然。

“我知道。”他缓缓说道,“你是要告诉我,你再不想和我有一丝一毫的牵扯。你将我摘得干干净净,是想让我全身而退,也是要我……知难而退。”

“既然知道,还来死缠烂打?”陆银湾冷道。

“可是银湾,我是死过一回的人……”沈放抬起眼来,定定地望着她,缓缓道,“……我也学会了一件事情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不能退。”

“……”陆银湾一时竟有些怔然,“你说什么?”

沈放凝望着她,摇了摇头,又摇了摇头:“粉身碎骨也不能退,邻渊万丈也不能退,哪怕变成坟墓的蝴蝶也不能退……银湾,这是你教我的,不是么?”

“我绝不能再退了。”做什么都好,不择手段也可以,卑劣些也无所谓……我不能让你就这么被抢走,却什么都不做。”

“所以你就想出这个办法?来自荐枕席?”陆银湾气得笑出了声。

沈放抿了抿唇:“是。”

“很可笑,是吧?”沈放望向她的眼睛,目光柔和而深邃,好似醉了,却又像是清醒的很,“我也觉得有些荒谬。可我实在想不到……我还能给你什么了。”

他摇了摇头,神色竟极为认真:“银湾,你什么也不缺了呀。你不缺爱慕者——你那么好,这世上除了我以外,多得是爱你至痴狂,视你逾生命的人;你也不缺追随者,只要你想,好似人人都心甘情愿为你赴汤蹈火;你根本不需要我的保护,因为你自己就已经足够厉害、强大……”

“银湾,我好像没有任何筹码能挽留你,我好像……什么也给不了你。”

“除了你自己?”

“是,除了我自己。”

沈放的脸孔渐渐褪去血色,笑道:“如果……我是说如果……你还对我有一丁点的兴趣的话,这说不定就是我所能做到的唯一能叫你高兴的事啦。”

“……”

沈放的话音落下许久,陆银湾都没出声,只是静静出神。半晌,她才好似回过神来一般,突兀地嗤笑一声。

她挑起眉头笑睨着他,招招手,示意他过去。

沈放微有些怔,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,腕上一紧,却是被陆银湾扯住缚在他手上的衣带,拉了过去。

一池春水被搅动得生了波澜,从暖池的这一段一圈圈地泛到另一端。陆银湾的五指落到了沈放的脸颊上,又缓缓往下滑去。沿着修长的脖颈一路向下,抚过喉结,描过锁骨,游鱼一般在他胸口前画了几个大小不一的圈,而后不轻不重地按到了他的心脏上。

……

温热的呼吸眨眼间便缠上来,他俯下身,细密的吻星星点点地印下,从葱管儿般白嫩的五指指尖开始,又落满全身。好似腐草生出的萤火,融化在了触手生温的羊脂玉上,微有些烫,却熨帖无比。

从前的床事也不少,陆银湾不是没被他伺候过,但还是头一回见他这般主动,这般殷勤。极尽温柔,几近讨好,全身无一处不被照顾的妥妥帖帖……

呼吸声越来越沉,沈放扳过她的双肩,俯身要去咬她的唇。却被陆银湾笑吟吟地伸出食指抵住。

他站在水里,她坐在大石头上,她眯着眼睛,扳起他的下巴,摩挲着他被温泉蒸腾得微红的脸颊和薄薄的唇。

沈放忽而张口,偏头咬住了她的指尖,目光却一错不错地始终凝在她的脸上。陆银湾饶有兴味地笑起来。

“沈放,你倒是会蛊,嗯?”

……

沈放的呼吸骤然一顿,抬起眼来,暴露在早春的清寒空气里的眼尾沾染上了醉人的酡红,颇有几分可怜,却连清醒半刻都做不到,就又被陆银湾拉进了旋涡里。“好没趣儿,你没听见我的话么,我要你出点动静儿。”她掌控这他的五感命门,玩弄着他的身体,还要在他耳畔发号施令,蛊惑似的道,“求我呀,沈放。”

沈放满眼皆是她,满耳也皆是她,鼻尖让人目眩神迷的气息尽是她,张开口声音喑哑一遍遍唤的也是她。

便在这时,陆银湾嘴角一翘,松开了手,将人推进了温泉池中。沈放跌跪在池塘清浅处,膝盖磕到石子儿上,陆银湾一只脚不偏不倚地踩上去,逗弄一般磋磨起来。

“要我,你配么?”

“银湾……”

两人几乎同时开口。

情动的余韵尚未消退,沈放声音仍旧喑哑。陆银湾拿脚趾尖儿拨了拨他松散的衣襟,啧啧地笑了两声:“洁身自好的沈大道长,最正派知礼的人,若是让旁人看见你现在这幅样子,不知要作何感想?”

“沈放,我以前到底有多爱你,竟让你即便到了这种时候,还依旧觉得我会对你的身体感兴趣?”

陆银湾的声音里忽然带了冷意,俯下身,抬手自他通红的眼角抚过,将他下颌托起:“是因为这双眼睛么?因为我以前太过沉迷于这双眼睛,你便觉得,我只要看见了它,就连魂儿也要丢了?是不是正是因为有这份儿底气,你才深更半夜的来找我?这就是你不肯死心的原因?”

“我没有……想这么多……”陆银湾仍没有放过他,沈放轻声喘.息着,哑声道。

“哦,那你在想什么?”陆银湾足尖微微用力,羞辱一般地踩了踩,声音骤冷,“沈放,你好好看清楚,到底是谁深陷情沼无法自拔,到底是谁把谁的命捏在手里!”

沈放不禁闷哼一声,闭上了眼睛。

是他自己。

在看到陆银湾清清明明的一双眼睛之后,他就该明白了。他那样卖力地取悦她,可那双眼睛却依旧无比清醒,不沾染一丝情.欲。她是故意的,故意捉弄他,叫他难堪,为的就是向他证明,她早已不似从前一般痴迷他,她早已经对他没感觉了。

沉迷其中,想要醉死在其中的,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人罢了。

羞辱也好,玩弄也罢,都是他自找的,怨不得她。

可那又如何呢?

“如果你喜欢,把我的命捏在手里也没关系。不错,是我觍颜向你求欢,是我摇尾求你垂怜,可我……也没觉得有甚耻辱的。”

“情之所至……本就没什么输赢错对。”沈放微微咬牙,轻声道。

“哦,你现在倒会说这种话了?你是觉得我很喜欢上床这回事咯?”

“沈放,你知道么,其实我对做.爱也没有那么热衷。”她托着腮,语气忽然也缓下来,一副懒洋洋的模样,“之所以从前看起来这么着迷,诱.哄、强求甚至逼迫你,也只不过是想叫你卸下心防……也只不过是想告诉你,其实就算师徒真的在一起,上床了,做.爱了…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

“七情六欲,天经地义。天理不会不容,不会真的天打雷劈。”

“……”

沈放微微一怔,心中五味杂陈,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。

便听她又懒懒续道:“可如今时过境迁,这对于我来说也没甚意义啦。即便你把自己脱光了送到我嘴边儿来,也好似一块鸡肋,食之无味,弃之可惜……你明白我的意思吧?”

“不要再试图用这种手段接近我,这不会有一点效果,只会让我更生厌恶。”陆银湾冷冷道,“因为你越是用这种法子讨我开心,越会叫我想起从前我迷恋你时做的蠢事!”

“银湾……”

沈放哑口无言,陆银湾却忽而话锋一转:“沈放,你知道葬名花是怎么死的么?”

沈放一怔,不解她为何忽然提及此事:“师姐她,难道不是……”

“是死于杨穷掌下不错,可也不完全是。”陆银湾冷淡道,“我以阳寿做代价自损心脉,她为了给我续命,将一身内力尽数渡给了我,所以才油尽灯枯。”

“什么……”

字字惊心,沈放听罢竟一时失语。

陆银湾望着他微微睁圆的凤眼,忽然自嘲一晒。

“沈放,其实有一点你也没有料错,我从前的确太迷恋这双眼睛。”

“明明知道自己深陷局中,牵一发而动全身,需得事事小心,步步为营,却还是忍不住冲动行事。”

“颠沛流离五年,满脑子想的都是这双眼睛重见天日,重新看见我的样子;一听说这双眼睛的主人可能不久于人世,便自乱了阵脚。纵使心中恨意未消,也顾不得了,什么武林、什么大局,更是统统都抛诸脑后了。”

“可本来应该有更好的办法的,本来我应该能想到更好的办法的,如果我当时不那么急着要雪莲花的话。如果我没有自负托大,没有冲动,如果不是为了这双眼睛……”

“……她根本就不会死。”陆银湾一字一顿咬牙说道。

“沈放,到了如今这个地步,你还指望着我能对着这双眼睛情动么?你让我于心何安?”

陆银湾摇了摇头道,“不,不……我只恨不得一生一世都不要再瞧见这双眼睛!我宁愿当初横死在我面前的人是你,亦或是我自己,是天底下所有人。”

“偏偏不该是她……唯独不该是她。”

陆银湾忽而抬起眼来,目光竟冷得怕人,便是沈放也被骇了一跳。

“沈放,你不是要问我为何一定要跟你一刀两断么?好啊,我告诉你。因为我跟你从来不是一类人,因为我没你那么清醒,那么绝情。”

“大义与私情,你一向分的最清楚啦!当年将我赶下山时,何其决绝?在你眼里,大约从来没有将爱情当做一回事吧?从来没有为它乱过阵脚,慌过心神吧?”

“你什么时候真的将爱情当作一件天经地义的事过,又何时真的瞧得起我们的爱情过?真到了做选择的时候,这世上的一切都比你的爱情重要!你能义无反顾,真好,真好啊,可为什么我却做不到……”

“当断不断,反受其乱……是这样了。我若不能将自己的私情干干净净地斩断,就什么都做不到!”

“没办法心安,没办法冷静,斗不过杨穷,报不了仇……兴许又会被无关紧要的事情左右,而后一败涂地!”

陆银湾双目隐隐泛红,扶住额头,低低地笑起来,“这种错,我已犯过一次,怎能允许自己再犯第二次?”

沈放见陆银湾神色之中隐隐有狰狞之意,心下不禁暗暗吃惊。可他更吃惊的却是陆银湾方才所言之事。

陆银湾自回归武林盟以来,一直表现得极为平静——应对群雄时胸有成竹、进退有度,施令调度时不怒自威,喜怒不形于色。

可沈放如今回忆起近日种种……竟是想不到她何时真心笑过。

心脏瞬间如坠冰窟,他竟在滚热的温泉池水中生出一身冷汗来。

银湾是那样聪慧的一个人,只消一句话便能把所有人骗的团团转,若非今夜她酒后吐露这一言半语,他要到何时才能瞧出她心中所想?

横亘在他和银湾之间的,远不止五年前那个荒唐的雨夜,远不止这半生消磨龃龉怨恨。

还有名花师姐的命。

这叫他如何跨越?

可这还不是最要命的——

银湾的爱和恨都如同她本人一样,带着锋芒和火光,若是不能向外生长,怕只会在心中倒刺丛生……

春夜更深,冷风寒凉,似乎要将身体里的血也吹得冷透。

沈放心里痛的厉害,头一次觉得,若是银湾当真把所有的恨一股脑地都倾注到他身上,好像也不是件坏事。

“沈放,今晚我算是给你面子,本该给你个教训的,想想也罢了。可这是最后一次了。等到圣教之事一了,我便会留在大理,兴许这辈子也不会再踏足中原。你有这等闲工夫来与我寻开心,还不如早点回你的少华山去,多清修几日。说不定还能早些看破红尘,剑术大成。”

“你愿意忘最好,不愿意也没人逼你。一个月、两个月、十年、二十年,你自去做你的春秋大梦,永永远远地活在过去,活在回忆里。可你我,我们……总之再不会有什么将来了。”

陆银湾此刻已然恢复如常,随手从岸边捡了件衣服,不紧不慢地披上,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。

徒留沈放一人站在暖池之中,静默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殆尽。

半晌,只听得一声极轻的裂帛声响起,沈放静静地看着腕上白锦裂成十数片,纷纷扬扬地落进池水之中,闭目叹息。

-

陆银湾裹好了衣服到前院来的时候,裴雪青还坐在院中的石桌前守夜。大约是怕夜里困倦,泡了一壶浓茶。听见脚步声才起身迎上来:“段绮年来找过你,我替你挡了。”

陆银湾将她上下打量一番,微一挑眉:“你倒会办事。沈放是你放进来的?”

“……”

裴雪青默了片刻,心知大抵赖不过,终是认了,笑道:“你如何知道的?他武功那么好,兴许是自己溜进去的也说不准。”

陆银湾几乎想翻白眼,干笑一声,嘲道:“后院里恁大的动静,你若一点也听不见,我要你这护卫何用?呵,你这未婚妻,做的倒真是贴心。”

裴雪青闻言也不禁有些脸热,讪讪半晌,才叹了口气:“我瞧他实在可怜。”

“……”

两人到石桌前落座,裴雪青给两人各斟了一碗热茶,又取来手巾替陆银湾擦干头发。她落座,觑着陆银湾面上神色,不禁又笑了起来:“好罢,你若是不满意,现在也还来得及。段绮年怕是还没有走远,要不要我替你将他追回来?”

陆银湾一阵无言,头痛似的摆了摆手:“罢了罢了,你少拿我寻开心。”

“不想见?”

“不想见。”

“他来的不知多勤快。下次还拦?”

“拦得住就拦。”陆银湾捧起茶碗,吹了吹,呷上一口,懒洋洋道,“叫我一个人清净两日吧。”

“旁人想求姻缘都求不来,偏你被风流债撵得到处躲。”裴雪青听她这话,不禁摇头笑起来,“实话说,我有时候真是看不明白你……这漫天的桃花都往你一个人身上扑,你到底中意哪一朵?”

陆银湾以手支颐,呵呵一笑:“你道漫天桃花是好事么?多又如何,一朵一朵尽是烂的……哈,我这是桃花犯煞,不知道的,还要夸我好福气呢。”

裴雪青噗嗤一笑,不禁奇道:“段绮年也是烂桃花么?”

“你觉得他好?”

“自然不是。在我看来他肯定算不上什么好人,要我选的话肯定还是……”裴雪青轻咳了一声,摇头笑道,“当然,主要还是看你。说起来,他好赖也是你的未婚夫了,你对他到底什么感觉?”

陆银湾先头还漫不经心地哼哼着,听了这话忽然就没了声。眸光微垂,手指尖儿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石桌上敲着,笃笃地响。

许久许久,就在裴雪青以为不会有下文的时候,她才又悠悠开口。

“好奇怪。”

裴雪青道:“你说他这个人奇怪?”

“不是。”陆银湾缓缓摇了摇头,“人是个挺正常的人,是他给我的感觉很奇怪。”

“我向来觉得自己看人还有几分眼光,直觉也还算准,却始终摸不透他心思。有时候,我也会想,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能给你这么矛盾的感觉?”

“你一边觉得能全心全意地信任他、依赖他,另一边却又觉得他很危险,本能地有些排斥和恐惧。就好像,好像……”

陆银湾停下来,托着腮垂着眸,很是仔细地想了想,漫不经心地补道。

“就好像他曾在你最信任他的时候,给过你一刀。”

-

武林盟在临江县歇了几日,陆银湾也没闲着,一面敦促欢喜禅师等人尽快捉捕武林盟中的天罗细作,另一面则着人去置办各类兵刃、药材、物资,以备长途跋涉之需。自觉万事俱备了,这才又召集了群雄,开了个誓师之会。

会上自然有人疑虑近日武林盟中不少人下落不明,陆银湾少不得再费一番口舌解释。恰在这时,又碰上沈夫人逮住机会挑她的刺。

到如今,陆银湾可实没有必要再惯着她。

“怎么,夫人觉得我这个武林盟主做的不好?不然这样,我就此卸任,这盟主的位子交给夫人来坐?”陆银湾倚在太师椅上,美目半阖,漫不经心道。

沈夫人打心眼里看不起陆银湾,若真依她所想,这武林盟主的位子煊赫至极,要风得风,要雨得雨,有甚难做的?她巴不得将陆银湾拖下来自己去坐一坐呢。

只是如今情势不允许,陆银湾毕竟是武林群雄合力挽留住的,她怎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将她赶走?当下嘀咕了两句,闭嘴收了声。

哪知道这回陆银湾却不依不饶起来,端起酒杯来到她座前,笑盈盈地敬道:“夫人,怎么不说话了,你不想做这武林盟主么?”

沈夫人双目一斜,瞥她一眼:“陆银湾,你别在我面前摆架子,我可不吃你那套。”

陆银湾笑道:“岂敢。”

沈夫人自是有恃无恐:一来她是正道之人,不曾做过什么通敌背义的大恶,二来沈家声名在外,她这些年在江湖中也算是颇受敬重,自认为人脉颇广,三来她还是沈放的母亲。陆银湾就算是再怎么恨她、恼她,气的牙根痒痒,大约也拿她没办法。

武林盟中尚有欢喜禅师等武林泰斗,陆银湾总不能真的也将她暗中处理了。

想到此处,沈夫人心中略有些得意,哼道:“谅你也不敢。”

却不料陆银湾翻脸比翻书还快,原本敬给她的一杯酒扬手一倾,直直泼到地上,皮笑肉不笑地道:“诸位,当初我就任盟主之时便说过,我这人性子刁的很,难相处。彼时诸位拍着胸脯说,必定对我言听计从百依百顺,还没忘吧?今日誓师大会,我这第一道军令便是——将长安沈家逐出武林盟,诸位可有异议?”

此言一出,可谓语惊四座。沈夫人当先从座上跳起来,指着陆银湾破口大骂:“陆银湾,小杂种,你什么意思!”

陆银湾坐回自己的主座上,翘起脚来笑道:“什么意思?我不是已经说了?我跟沈家人八字不合呐。夫人每每在场,银湾总觉得头痛难耐,恶心不已,就如同吃饭喝酒时常有苍蝇飞旋缠绕,睡至酣眠时公鸡未啼,鸡窝里的老母鸡却发起颠来,四处作妖咯咯乱叫,真真聒噪不休。如此这般,我还如何领的好兵,打得好仗?”

沈夫人怒极:“你说谁是苍蝇、母鸡?”

“只不过随口打了个比方,夫人倒不必急着对号入座。”陆银湾淡淡笑道,“武林盟征讨圣教在即,还望夫人在一日内收拾妥当,干干净净地消失在我眼前,如若不然,可别怪我不客气。”

“你!”沈夫人捂着心口,指着陆银湾,陆银湾却是瞧都没瞧她一眼。

要知道,沈夫人虽无意为征讨圣教之事出力,却也并不愿意就这样离开。武林盟毕竟是中原的英雄之师,只要能在抗击圣教的过程中有所参与,日后定能得一段美名。沈夫人自武林大会开始就一直跟着武林盟,实事儿没干过几件,风头却没少出。万没料到,眼瞅着要大败圣教了,陆银湾竟要将她赶出去?

竹篮打水一场空倒是其次,关键是脸面问题。无论怎么说,她是长辈,在江湖上亦是有头有脸的人。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一个黄口小儿当面直斥,灰头土脸地被赶出了武林盟,叫她颜面何存?这根本无异于当众扇了她一巴掌,陆银湾这厮真是好歹毒的心!

“唐大哥,商大哥,诸位英雄!你们听听她说的都是什么话!你们可要为我说句公道话啊!她一个小辈,怎么敢这样对我呼来喝去,讥讽辱骂?她今日这般对我,日后指不定还要翻起什么风浪来呢!”

陆银湾也不多话,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酒,笑起来:“常言道:一山不容二虎。夫人这只母老虎嘴皮子功夫可厉害的很……银湾骂你不过,只好动手了。”她朝左右使了个眼色,便有两人从旁越众而出,正是漱玉鸣蝉。

鸣蝉老早就看沈夫人不顺眼了,前几次见她还被陆银湾按着,今日正是得了允许,小老虎呲了牙一般上前去轰人。

沈夫人何尝受过这等待遇,气的七窍生烟,原本要大闹一场,却苦于无人站出来帮她说话。

其实武林盟里诸位掌门也不是傻瓜,往日看在她是书生剑沈意容的遗孀的份上,大都敬她三分,可真要论及她平素里是个怎样的为人,在武林盟中出了多少心力,大家嘴上不说,心里也都明镜儿一般。

不喜她虚伪势利、爱好搬弄是非的人多了去了,此刻全都眼观鼻鼻观心,笼着袖子立在一旁,或抬眼看天,或一言不发。便是连商雄飞这等平素对她礼遇有加的也不禁劝道:“夫人,算了吧。你就当为了大局牺牲一下。盟主也有她的考量……”

沈夫人气急败坏,去拉沈放:“放儿,你就容忍这个小蹄子这般欺辱我?”

沈放一大早便心事重重的模样,此刻才回过神,不禁叹了口气:“母亲,你不要闹了,回去吧。”

“放儿!你、你……怎么帮着她说话?”沈夫人没想到自己的儿子都不站在自己一边,甚至连句话也不帮她说,“你说我闹?她这是在打我的脸你知不知道!”

一旁有些不够稳重的小弟子,见此情状甚至忍不住偷偷笑起来:“这个老太婆心里也忒没数,你瞧,当儿子的都被她闹得烦不胜烦了。”

“是啊,一天到晚一张嘴也忒能说了些,哪哪儿都能听见她叭叭叭的声音。不就是嫁到沈家去了么,有什么大不了,日日颐指气使也不知道摆架子给谁看呢。”

“咱们武林中多得是巾帼英雄,个个性情豪爽,哪有像她一般天天就嘴上功夫厉害的?仗打了这么久,什么时候真立了大功了,哪一次不是退居人后,留守后方……”

即便沈夫人脸都快气绿了,漱玉鸣蝉也丝毫没给她脸面,连推带搡,喝骂着将人撵出了江月楼。

沈夫人的护卫守在门外,闻声要闯进来,可陆银湾手底下的姑娘们个个骁勇,也不是吃素的。沈夫人见状也不敢真的造次。一口怨气闷在胸口,上也上不来,下也下不去,尖声喝骂了几嗓子,终是带着自己的人灰头土脸地离开了。

待到帐中终于清静下来,陆银湾才从座上慢吞吞地站起来,满斟一杯酒,遥遥敬道:“明日出发,赶赴大理。银湾在此,先敬诸位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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圣教自荒山密坛一夜溃败之后,在中原可谓偃旗息鼓。武林盟的大军一路南下,不几日便将蜀地余下的被圣教掌控的零星门派一一收复。

然而,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,这话也并非虚言。

圣教肆虐武林数百年,根基深厚,若要将其连根斩断,绝非一朝一夕之功。纵使圣教在中原元气大伤,其在大理境内的势力依旧盘根错节,难以拔除。

从巴蜀西南部奔赴大理苍山洱海,其间万里之遥,还有诸多雄山险水重重阻隔。武林中人的争斗到底不似兵家之争,动辄车船同行声势浩大。何况大理地势多变,水路遍布,在没有充足船只车马的情况下,也实在不适宜数千人一同前往。是以陆银湾不得不削减人手,只拣精兵强将深入其境。

丐帮虽然人手无数,但多是散兵游勇,乌合之众,陆银湾只点了几个长老并其座下弟子,统共不过数百人;峨眉崆峒如今并无掌门,门中弟子也多有死伤,稍有资历、功底者加起来不过数十,尽数交由裴雪青带队;少林僧兵、武当群道各拣百余人,由欢喜禅师和清风道长率领;五岳、昆仑的剑者连成一派,蜀中六星盟同进同退,连带着白云观百余弟子尽数听命于陆银湾。

如此一来,真正南下攻打圣教的武林人马统共也只有千人左右。

武林盟众人自巴蜀西南边陲入大理,兵分数股,各自行路。渡过鲁窟海子,绕过玉龙雪山,沿丽江一路蜿蜒向南,时而露宿荒山野岭,时而横贯繁华古城,不过半月时间,便已临近洱海。

洱海风光旖旎,妩媚秀丽,天朗气清之时,碧波如镜,便似一块澄蓝的翡翠缀于叠叠锦绣之上。

点苍山脉列于洱海西南,雄浑奇险,由南至北包含大小山峰十九座,以其山色苍翠如黛,峰顶常年积雪落白闻名于世。四季不同景,山山不同色,端的是人间极境,无限风光。

大理皇室尚佛,苍山与洱海之间,坐落大小佛寺无数。可叹的是,如此仁善之乡,却生出了圣教这么一个暴虐嗜杀的教派来。

欢喜禅师领着少林、武当、五岳、昆仑等门派乘船入洱海,依照陆银湾给的方向在洱海之上寻找隐匿的北堂据点,段绮年曾经是北堂的司辰,便也被陆银湾指派着与之同行。她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手率先奔赴苍山,攻克圣教东西二堂。

北堂主管教中医务,战力倒是不强,陆银湾并不担心。然而东西两堂却并非善茬。东堂善武,西堂攻于情报、机巧之术,这两堂合而为一,将据点共同建造于点苍山莲花峰的一处断崖之上,眼下由圣教剩下的唯二两位司辰镇守。若要攻打圣教总坛,这是必经之路。

隐匿于奇峰密林之中,地势险峻、易守难攻便罢了,更兼西堂善用机关之术,将据点修缮的如铁桶一般……纵使崔应天、秦有风已死,这一仗也着实不好打。

陆银湾派人在那据点四周日夜轮岗盯梢,隔两日便率众强攻,却无一点成效。最后一次攻上山时,甚至还被藏匿于据点之中圣教人马反扑,伤了十几个弟子。如此一连七八日,原本因着一路凯歌而高涨的士气也渐渐有些低迷。

这日清晨,武林盟众人经过一夜鏖战,铩羽而归。陆银湾将众人叫到帐中,交代夜间再度强攻的法子:“商老寨主,杨老爷子,今夜仍旧劳您二位领着银羽寨、藏龙庄的人手从山峰南面平缓处上山,正面进攻。孟师叔依旧点白云观弟子五十人从北面陡峭处攀上断崖,带上霹雳堂的火药,自后方奇袭……”

她话还未说完,便听孟志广粗声粗气地道:“不用指派我,我不干了。”言罢将手中刀兵一扔,当啷啷地掼到地上。

众人皆是吃惊,陆银湾也挑了挑眉毛:“孟师伯,你这是何意?”

孟志广阴沉着一张脸,语气中颇有几分阴阳怪气:“呵,旁人与你都从南面缓坡上山,为何偏偏安排我走北面断崖陡坡?你叫我从后方奇袭,就让我带五十个人?你到底是帮哪一边,到底是想要谁的命?哈,怕是真不好说呢。”

陆银湾听他这番言语,处处带刺,不禁气极反笑:“怎么,你觉得我设计捣毁圣教密坛,杀死东西两位堂主,又千里迢迢跑到大理来,是跟圣教一条心,要陷中原武林于不义?”

“少拿这些来说事。你帮着武林盟攻打圣教,功劳不小是不假,可这过程中有没有公报私仇、排除异己……”孟志广嘿嘿地冷笑一声,“那可就说不好了。你若是心里没鬼,倒是说说,为何初入大理时小唐门被你派出去打探敌情,就再没回来过?”

陆银湾恍然大悟:原来孟志广是怕她要害他呢!

其实也无怪孟志广会多想。

曾经跟陆银湾八字不合的沈夫人被当众撵出了武林盟,灰溜溜地滚回了长安去;原先数次要取陆银湾性命为子报仇的唐不初刚入大理便不知所踪,至今生死未卜……

此来大理,是深入圣教老巢,危险程度可想而知。正是因此,唐不初去而不归,武林盟中其他人都以为他是遭了圣教毒手,个个义愤填膺。唯有孟志广心生怀疑,心惊胆战。

他与陆银湾之间虽无不共戴天之仇,往日却也有颇多龃龉,自陆银湾当上了武林盟主,他便日日心惊胆战。在他看来,难保陆银湾不会假公济私,暗中要了他性命!

这几日攻山,旁人都被陆银湾安排着走坦途,唯独他要领着一小队人马走陡坡,是何道理?有唐不初前车之鉴在前,他焉能不怀疑其中有诈?

陆银湾听了孟志广这话,如何猜不到他的心思,不禁又好气又好笑: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!他自己是个小肚鸡肠的人,还偏拿那芝麻大点儿的那点心胸来揣度我。

“孟师伯,你也忒小瞧我。”陆银湾冷嗤一声,“说句不好听的话,我若真要动手杀人,还能叫人给发觉着了?”

“随你怎么说,反正我是不干了。只给我这么一点人手,还要冒奇险登峰,你到底是要我去奇袭,还是要我去送命?不要说是我,你问问在座的各位,哪一个有胆去,又有哪一个能担保一定万无一失,全身而退?你分明就是强人所难!”

孟志广说着,就地一坐,竟是一副撂了挑子无论如何再不肯起来的架势。陆银湾的脸色登时便黑下来:“……”

若放在往常,陆银湾也不至于为此大动肝火,可今夕不同往日。

圣教东西二堂的据点,陆银湾早年曾随秦有风进出过几次,那时便已多加留意,将其构造记了个七八——

这据点东西南三面山缠水绕,又有机关阻挡,端的是铜墙铁壁,万夫莫开;唯有北面背靠断崖天险,并未布置什么关卡阻碍,有一线突破之机。

陆银湾琢磨许久,最终还是觉得,得从北坡下手。

可派谁从北面断崖奇袭,又是个问题。

孟志广以为陆银湾要加害于他,殊不知陆银湾也是无可奈何。但凡她还有其他人选,也绝不会把断崖北坡交给他。

大理水泊遍布、虫蚁多生,刘、张、李三位老道一辈子住在少华山上,没出过几次远门,初入大理不几日便因为水土不服接连病倒;田师伯在荒山那夜的争斗中伤了腿脚,虽然并无大碍,但攀登险峰的任务终究不适合交给他办了。

藏龙山庄杨老爷子虽然剑术精深,到底年事已高,其子杨白桑年纪小心性稳,功夫却又差些火候;银羽寨的骑射之术冠绝天下,可一旦短兵相接则必败无疑,霹雳堂的火器精巧绝伦,威震巴蜀,但若提到门下弟子的轻身功夫,实在叫人听了便要叹气……

论起资历和功夫,白云观好赖还有个孟志广可以用。陆银湾虽不喜与他相处,但思来想去,终究没有其他人选。谁能想到这人竟临阵撂了挑子,让她在只差临门一脚之时无人可用,陆银湾如何能不生怒?

陆银湾脸色沉得滴水,心中思虑再三:最为稳妥的法子还是自己亲自带人自北面上山,可这样一来,据点中的另两位司辰在正面交锋时不见她的人影必定会生疑。难不成还要等欢喜禅师等人消灭了北堂据点来与她汇合?若是那样,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。

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,迟则生变……

正在陆银湾举棋不定之时,忽然听见沈放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来:“银湾,不如让我试……”

陆银湾想也没想:“不行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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