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月廿五晚，北京城郊古屋围攻行动，作战情况报告：
无人生还。
“无人生还，什么意思？”严嵩在宅府大堂内不安地来回踱步，问道，“一个活着的人都没有吗？”
“是的，父亲。”严世蕃回答，毕恭毕敬地站在一侧，低着头，面无表情，“清晨前去现场探查的人什么都没有发现，房屋建筑已经被烧毁，现场一片狼藉，存在作战的痕迹。但是一个人也没有。”
“不可能。”严嵩的眉头紧皱，摇了摇头，“那么多人，不可能就这么凭空消失，就算没有幸存者，也应该留下尸体，或者，至少也该有血迹，武器残留之类的。”
“什么也没有，父亲。现场和周边环境干干净净，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。”严世蕃的语气声调依旧没有一点改变，低沉，平静，不透露一点情感，“古屋也已经被烧毁了，什么都没有留下来。”
“……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呢？”
“孩儿不知。”
严嵩没有继续问下去，也停止了踱步，站立在那里一言不发，思考着。将近一百人，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，活不见人，死不见尸，他始终也不明白这其中是什么缘故，行动的过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。如果当今情况不再明朗，下一步棋又应该怎么走？
“那么，你觉得这次任务成功了吗？”
“大批组织中的精锐杀手包围，在这种情况下，我不认为目标有任何逃脱的可能……”严世蕃迟疑了一下，又接着补充，“但是目前情况尚未明朗，我觉得……有必要做好任务失败的打算。”
毕竟曾经，夏玉雪就孤身一人，从两百多人的围攻中逃脱了。
“并且，现在我们将近一半的人员下落不明，不管怎样，这对我们都是一个损失。”
“不错。”严嵩点了点头，“你回答的很好，世蕃，考虑问题不像从前那样片面了。”
“嗯，也比以前懂礼貌了很多。”严嵩说着，走近严世蕃，细细打量着他的举止，现在这个儿子比从前更能让他满意，更合他的心意，“你认为，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呢？”
“孩儿以为……如果这次任务失败，目标依旧存活，会选择尽快离开京城。”严世蕃思考了一下，迟疑着答道，“我们应该在各个关口严加盘查，不能让他们逃离。”
“不……”严嵩摇了摇头，“我不这样认为。”
“父亲有什么想法？”
“即便这次任务失败，对于我们的目标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。我们暴露了他的暗探，破坏了他的据点，派遣杀手夺取他的性命。他一定也损失不小。”严嵩继续问他，“你认为，他会就此罢休吗？”
“那么，父亲，他会怎么做？”
“当然是复仇。”
将近半个月后，七月初九，按历书上所言，诸事不宜
离京的大路上，一支车马队浩浩荡荡行过，这是工部侍郎出京察访的队伍。
先锋队马军十五人，仪仗队十人。随后跟着的，数十名步军簇拥着一抬大轿，两侧还有军马守备。紧跟轿后，运送行李的车夫，以及护卫的兵卒，加起来也有二十余人。
整个队伍阵仗并不庞大，毕竟，这只是一次简单的近郊察访而已，仅仅是一人出行，连家眷亲随都没有带上。即便如此，道路依旧进行了戒严，整段路上，只有这一支队伍行进，再没有其他过往的行人，车辆。
此时正值中午，暑气已过，阳光明媚，秋风送爽，这一支队伍，精神饱满，骑着马，或者迈着步伐，井然有序地前行。风吹动，旗帜飘扬，队伍所经之处，在黄土的道路上，掀起一阵阵尘沙，飘扬着，又沉落下来。
队伍当中，在步卒的围拥中，八人抬着的一顶大轿，轿中所坐的，就是这次出行的主角，工部左侍郎，严世蕃。
走在队伍最前列的先锋官，不时警惕地向两边张望。四周一片矮矮的灌木丛，没有深山密林，埋伏不了大队人马。但是，他依旧没有放松警惕。
但是在他目光看不见的远处，在一个斜坡的对面，有两个人，正等待着这支队伍。
“近了。”
青鸾俯身趴在地上，耳朵紧紧贴着地面，听见那脚步声，马蹄声，车轮声越来越响，和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。她站起来，拍一拍青色的衣服上沾上的尘土，翻身上马。
马背上，放着几个包袱。在马的边上，站着身穿花布衣裳，背着古琴的夏玉雪。
“你确定要这样做吗？”夏玉雪看着远方的道路，旌旗的顶端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，迎风飘动的黑色旗帜，似乎象征着某种不详，她的心里总是有几分说不出的担忧。
“当然了。”青鸾骑在马上，紧紧拽着缰绳，“你在担心什么？”
“你。”
她看着朝自己发问的人，那张脸上带着神秘的表情，似乎是在微笑，但是双眼却是解不开的忧伤。就是这表情让她无法安心下来。自从那天，火化仪式结束之后，青鸾就始终是这样的表情，那微笑让她感觉熟悉，但这种熟悉更加让她感到恐惧。
“担心我？”青鸾笑了一下，手伸向背后的太刀刀柄，“你还在担心我的精神状况吗？我跟你说过了，我没事的。”
“你不觉得这次出行很蹊跷吗？”夏玉雪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旗帜，“感觉，就像是刻意设下的一个陷阱，等着你去自投罗网。”
“也许吧。”她满不在意地回答，“就算是陷阱又怎样？至少，我要找的目标就在眼前。这些天的跟踪，都已经观察过很多次了，那里面坐着的人肯定是严世蕃，不会有错的。”
“你怎么能确定？”夏玉雪瞥了她一眼，“你从没见过他，怎么能肯定？又是你的直觉告诉你的？”
“当然了。”
“你最好不要太相信那个‘直觉’。”夏玉雪继续看着前方，越来越近的队列。
“知道了。”青鸾随口回答，想了想，将拴在马背上的一个包裹解下来，递给她，“拿着，还是给你保管安全一些。”
夏玉雪接过包裹，很清楚里面装着的是什么。
“这么担心的话，就不要和我一起去了。反正本来也就是我自己的事情。”青鸾接着说，“你在一边观察情况，如果发生意外的话……替我送到济南的唐庄。”
“……好的。”夏玉雪将包裹背到肩上，看着她，试着做最后的劝阻，“唐青鸾，你就一定要冒这个险吗？”
“嗯。”
青鸾应了一声，不再说话，抽出太刀。雪白的刀刃在阳光下闪烁银色的光泽。她一只手紧紧握着太刀，另一只手抖了一下缰绳，“驾——”
……
马儿就像没有收到指令一样，依旧一动不动。
“嗯，这就尴尬了。”青鸾一脸无奈地看着座下不听指挥的马，神情中已经有几分不爽，“一条，你也害怕吗？”
马动了动耳朵，蹄子跺了一下，但是依旧没有迈步。
“为什么连你也不想去啊！”青鸾冲着它喊起来，伸手指着远方，已经出现的人影。她已经开始焦急，在这样耽搁下去，就要错过袭击的时机了，“你不想报仇吗？害死唐凤的幕后主使就在对面，你就不想为她报仇吗？你怕什么呀，啊？”
“给我跑起来！”
就在她愣神的一瞬间。青鸾怒吼一声，太刀向后挥动，划过马的后腿，这一下仅仅是划破一层皮，但是痛觉足够让马本能地迈开四蹄，带着她奔向前方，越来越近的队伍。
“唐青鸾——”
夏玉雪的话语声，还有伸出的手终究是慢了一分，只能看着一人一马奔向远处。她刚才愣了一下，不然的话，就已经握住了缰绳。
她愣神，是因为她刚才隐约看见，青鸾所处的空间四周，空气开始扭曲，似乎，从无名之处，散起一缕缕轻烟。
熟悉的，黑色的烟雾。
但是一切都晚了。现在，夏玉雪只能站在远处，观望着青鸾迈入危险之中。
烟雾也随之消散。
“都停下，警备！”
领头的先锋官看见从远处的坡道上，向着这边奔驰而来的马，以及坐在马背上，手中握着武器的一个人。他回头，对着队伍大喊，发出警告。
然而，仅仅是这一瞬间，一句话的功夫，当他再回头时，就看见来人已经到了自己的眼前。
——
连叫喊声都没有，仅仅是轻轻的，几乎听不见的金属震颤的声音。
鲜血，已经喷溅出来，洒在阳光下，落在沙尘之中。
同样落地的，还有一颗人头。在地上翻滚着，最后停下来，那个属于先锋官的人头，脸上的表情永远定格。圆睁的双眼，张大，准备呼喊的嘴，一副惊恐的表情。
他最后看到的场景，是朝向自己脖子挥动的刀刃。还有持刀的人，身体四周涌动的黑烟，还有脸上狰狞的笑容。
（用不着对龙套下手吧，这样有损主角正面形象欸）
“闭嘴。”
青鸾回答，内心的那个直觉又开始说话了，不过这一次，她可不打算听从意见。凡是挡在自己路上的，都是障碍，都必须被除尽，必须被杀灭，不管是不是无辜之人。
她最终的目标只有一个：
（没有蛀牙？）
“不对，是复仇。”
她笑着回答，脸上沾满鲜血，挥动着太刀，在队伍之中横冲直撞，砍杀一切阻碍自己的人马，朝着轿子前进，那就是她的目标，复仇的目标。
“严世蕃——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