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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42 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,过去式(1 / 1)

过去的生活很不错,对不对?

我想你时常会怀念起过去的生活。在你踏入江湖,独自闯荡之前。在你取得今天的成就之前,在你获得一个稳定的岗位,一个满意的工作之前。在你安于平常,忙碌于琐碎事务之前。闲暇时,有空正视自己内心时,你一定会想起过去生活的点点滴滴,毕竟那是一段很简单又很美好的时光。

再回首,人生道路上的每一个足迹,每一个脚印。再回首,发现自己收获了那么多,又失去了那么多,不知不觉,就走过了那么漫长的一段道路。前方依旧是陌生的风景,身后熟悉的景色却不可再见。

再回首,你会想起所有的经历,所有的成就,所有的错误,所有的满足与遗憾。

会想起朋友,那段青葱的少年时光,无忧无虑无心机的相处,真挚的友谊现在可不常见。

会想起导师,想起自己当初如何做傻事,如何在师长前辈的教诲下学习,成长。一点点,从青稚走向成熟。

会想起不可挽回的错误,会想起偶然的过失造成的严重后果。然而如今却无能为力,余下的只有一声叹息……

你会想起那个小女孩——

“吴队——!”

突如其来的猛烈摇晃打断了吴九的睡梦,让他从昏茫中清醒过来。随着意识恢复,额头上的疼痛感也苏醒了。钝击的创口在汗水的刺激下越发疼痛,让他倒吸一口凉气。

“莫晃嘞,莫晃嘞。”

他一把推开身边站着的,还在不停地摇晃自己的下属,“咋的了这?”

他伸手触碰了一下额头的伤,湿漉漉的,汗水混杂着一点点血丝,肿胀地发疼。短暂的愣神后,吴九回忆起来,这伤是怎么造成的了,是谁造成的。

“那女的呢?”

他环顾四周,只有手下的士兵而已,“那女的,和那个小女孩去哪了?”

“跑……跑了,骑马跑的。”

“那你们还站着干嘛?追啊!”吴九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,站起身,又感到一阵眩晕,那个年轻女子下手真的很重,打得他直到现在还头晕目眩,站立不稳,“追上她,把她带回来。活着的,完好无损的,我有话要问她。”

“呃,林教头已经带人去了。”

“行吧,行吧。”他摇摇晃晃地走到一张桌子前面支撑身体,“还有什么要报告的?白衣人——真正的白衣人,她现在在哪?”

“这个……”手下吞吞吐吐的,对着桌子上的一张地图指点,“我们不知道……情况,有点复杂。侦察兵在村庄周边发现了尸体,您看,主要是南部方向,先是西南边三处,然后是正南边两处,东南两处,东边两处,但是……”

“但是?”

“但是发现尸体的位置彼此之间距离至少也有五里。我是说,白衣人不可能同时……在这么短的时间间隔内连续袭击那么多处位置。”

“幸存者呢?”

“没有幸存者。全都死了,都是三十多个人的小队。都是致命伤。他们骑的马倒是还活着,但是似乎受了惊,四处乱跑都跑走了。”

“大爷的。”

吴九怒骂一句,俯身观察地图。图上标注的,他们所处的村庄正处于中心位置。而那些发现尸体的地点,围绕着村庄,似乎连接成一个半圆。三十多个人的小队,一共九处位置,加起来有将近三百人。三百人,全部死亡,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。一个人不可能连续杀死三百人还毫发无伤,还拥有战斗能力,这根本不是凡人所为。

就算可能。吴九思考着,就算可能,每一处受到袭击的位置间隔五里以上。对方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跨越这么长的一段距离?飞的吗,白衣人真如传说中的那样可以在天上飞行?他根本就不相信这件事,但是除此之外,还有更合适的解释?

伤口越来越疼,火辣辣的,肿胀着,让他注意力分散。汗水顺着额头滑落,滴到他的眼睛里,造成一阵模糊。他猛地一把抹去汗水,摇摇头,集中注意观察地图。

情况真是越来越奇怪了。吴九心想,越来越来越让人心烦。西边云二郎带领的那支队伍,到现在一点回音都没有,全死了?然后又突然跑过来一个小女孩,又突然窜出来一个自称白衣人的年轻女子……吴九知道她是谁,她不可能是白衣人。村庄里的那个琴艺先生才是白衣人。但是知道这些情况对于分析现实没有一点帮助,反而增添了更多疑问。然后就是现在。

现在,他们在面对一个飞来飞去,大杀特杀的杀手。

……嗯?

他注视着地图,突然发现自己刚才忽略的一个现象。村庄周边这些发现尸体的位置原本并没有部署队伍,是不是?

并且,似乎这些位置按顺序连起来的图案并不是一个标准的半圆,一道弧线,如果按照现在的趋势继续画下去的话,像是……一个螺旋。

以村庄为中心的螺旋形。

“喂!”吴九捂着额头上的伤口,对身边的副官喊道,“这些都是哪路的队伍?我们根本就没有在这些位置布置队伍。”

“不……不知道。”

“不知道?”

“他们……他们身上没有任何标记,身份牌……什么都没有。”

莫名其妙的队伍。吴九心想,情况真是越来越复杂了。

大爷的。

从来没想过会再次看见她,对不对?

从来都没有想到过,会在此时此刻,会在此处,见到阔别已久的故人。

我猜过去从来都没有过去,对吧?

现在她又站在你面前。就像过去一样,和过去一样美好,和过去的记忆一样美好。那甜美的记忆呀,那夜半时分偶然想起还会让你潸然泪下的记忆呀,那么鲜活,那么真实。她,就站在你面前,活着,一切都是那么完美。

也许你还有机会改变过去,也许这次不会再犯错,再犹豫不决?

拭目以待吧。

眼下,她在呼唤着你呢,温柔的双唇中轻轻呵出你的姓名,那是多么美好的一段回忆。

你的名字。

阿提拉,阿提拉,阿提拉……

“阿提拉,阿提拉!”

曲秋茗猛烈地摇晃着她的身体,但是不敢摇得太猛,生怕碰伤她手臂上的创口。然而巴托里·阿提拉依旧失魂落魄的模样,目光涣散着盯着远方的一片空洞,对她的呼唤没有一点反应。曲秋茗看到,她的双眼中,闪烁着丝丝晶莹的泪珠。

发生什么事情了?

她不敢相信会在这里见到阿提拉。但是那初见面的喜悦早已荡然无存,因为面前的景观,还因为后者的反常表现。她带着小女生,骑着马,来到此处,看见了什么?

野草地中,倒伏着的一具具尸体,五十,六十具?或许更多?鲜红的血液沾染在草叶上,空气中浓浓的腥味让人作呕。天空中盘旋着的鸟儿发出聒噪的鸣喊,是乌鸦,享用着死亡的盛宴。

当曲秋茗看到那唯一站立着的身影时,不假思索地便跳下马,跑了过去。她自然能够认出来那个人是谁,只可能是她日思夜想的那个人,那个唯一能够让她暂时将复仇,将白衣,将夏玉雪抛之脑后的人,巴托里·阿提拉。黑色的斗篷随风飘扬,手中的长剑无力地垂着。左臂受了伤,额角也有一道创口,但似乎是一两天前遭受的了。除此之外,她的身上并没有什么新鲜的伤痕。她还活着,完好无损。身体状况完好无损,但是神智却……

曲秋茗无助地望着那张脸庞。那张粗犷的,带着僵硬的线条轮廓的脸庞,她双手抚摸着那黑色的透着湛蓝光泽的卷发,抚摸着粗糙的皮肤,还有其上点缀的疤痕。她注视着那双眼睛,碧蓝的眸子,却空洞地如同黑色深渊。

“阿提拉,阿提拉,回答我呀。”她无助地念叨着,“你怎么来了?怎么在这里,这里又发生什么事情了?”

“……”

“你怎么受伤了,怎么会站在这里?”

她看着对方受伤的左手,臂铠上相对位置存在的两个巨洞,一道贯穿的伤口,鲜血汩汩从孔洞中流出,她伸手想要去触摸,又害怕,害怕碰伤创口,“是她弄伤你的吗?是不是,你是不是见到夏玉雪了?这些人都是她杀死的,对不对?”

“……”

“不可能!”

突如其来的叫喊声打断了曲秋茗的话语。她望向一边,发现是蔡小小在对自己吼叫。叫喊声中充满了愤怒,愤怒背后却是深深的恐惧。蔡小小站在草丛之中,牵着马,对自己叫喊,紧握缰绳的手止不住地颤抖,“不会是先生做的,不会是先生杀了这些人的!你在骗我。”

“我——小女生!”

曲秋茗抱着巴托里·阿提拉的双臂,用同样愤怒,又同样夹杂着恐惧的声音吼回去,“我现在没空和你吵架!你还不相信我讲的话?这些人就是夏玉雪杀死的,就是你的先生杀死的!尸体就躺在你的面前,你还要否认!”

“你骗我!我才不相信你呢!”

她们吵了起来。蔡小小很害怕,很恐惧。因为面前的血腥场景,因为这些倒卧在地上,死状凄惨的尸体,还因为先前曲秋茗对她讲的故事。谎言,都是谎言,一定是谎言。她害怕地想,全都是谎言,故事一定是假的,眼前所见一定是假的,自己的直觉也一定是假的,“我才不相信你讲的话呢。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没有证据,都是污蔑。你说,先生会在这里,她在哪里啊?她根本就不在这里,你怎么能断定这些人是她杀死的呢?”

“那你要说是谁杀死他们的!还可能是别人?”

“就是,就是别的人。”反正不是先生,“先生根本就不在这里,你竟然还怀疑她。你不觉得,你面前的这……这个人嫌疑更大吗?她就站在犯罪现场!说不定她才是杀手!”

“胡扯——!”

曲秋茗不再跟她斗嘴,转向阿提拉,继续徒劳地摇晃着,呼唤着,“阿提拉,清醒点,阿提拉……”

“你才是胡扯……”

蔡小小低声咒骂一句,望着后者,不再说什么,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。她转身,眼前所见,只有一具具尸体,嗅到的,浓浓的血腥味,臭味。死亡的场景。

不可能是先生做的,绝对不可能是先生做的。蔡小小心里默想着,试图说服头脑中的杂念,不该有的直觉,错误的直觉。谎言,曲秋茗告诉自己的故事一定是谎言。眼前所见也一定是谎言,她绝对不会相信谎言的。

没有证据!她想,根本就没有一点证据能够证明!眼前一堆死人,没错,可没有证据表明是先生杀了他们,对不对?那个故事,没有证据表明它的真实性,对不对?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要污蔑先生,曲秋茗,但是你对我说的所有的话,都是没有任何证据支持的谎言,我才不会相信呢!

根本就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先生曾经来过这里,哼。

“呱——”一只乌鸦从空中俯冲下来,落到一个倒下的人边上,刺耳地聒噪了两声。然后张开尖利的喙——

——不!

蔡小小猛地转过头去。然而她不该这么做的,因为她发现,在草丛中,在一堆死尸旁边,有一个,看起来非常眼熟的事物。

她牵着马,慢慢走去。曲秋茗依旧在她的身后无助地呼唤那个奇怪打扮的女人,但她不再理会。她望着,距离那个黑色的东西越来越近,越来越近。

黑色的,檀木般的黑色。其上,一道道轻微的划痕,显出木料原本的黯淡白色。七根蚕丝弦,在风中微微颤动,应和着野草的摆动。

乌鸦在空中飞舞,被血腥气息吸引,快乐地享用着血肉。蔡小小感觉脚步逐渐踉跄,握着缰绳的手开始颤抖。马儿也越走越慢,想要停下脚步,但她依旧不理不睬地拽着缰绳,离近一点,再近一点,她好看得更清楚,看得更真切,确定,那只是自己的幻想,确定那只是另一个视觉上的谎言。

那是七弦琴,是她见过了无数次的七弦琴。

她来过这里。

蔡小小停下脚步,望着,看着,无法相信,不得不相信。她来过这里,面前的就是证据。她来过这里,夏玉雪来过这里。她必须相信这个事实。

先生……

蔡小小愣住了,呆呆地看着草丛中的七弦琴,面前的七弦琴,先生的七弦琴。先生来过这里,然后呢,然后又如何?

然后……

她抬起头,环顾四周。此时已是正午时分,火辣辣的太阳高悬于头顶,阳光刺着她的眼睛,她看见天空中有乌鸦盘旋。远处,是一望无际的野草,单调地随风摇摆,构成一道道起伏的波浪。野草丛中,什么都有可能潜伏。先生曾经来过这里,然后……

她现在又在哪里……又在做什么……

先生……

环顾四周,远处的地平线上,出现几个黑色的影子。

“清醒过来呀,阿提拉!”

曲秋茗依旧在尝试,尝试叫醒她。但是无用,巴托里·阿提拉不知沉浸在什么回忆与思想中,对于她的话语,她的动作没有一点回应,“你怎么了,别这样。你吓坏我了。”

她真的被吓坏了,双眼中带着泪水。她伸手,不住地抚摸着阿提拉的面颊,抚摸着一道道伤疤,“你在想什么,你见到她了,见到夏玉雪了,对不对?”

“对不对?”

她徒劳地询问,没有答案,“对不——”

曲秋茗的话语声戛然而止。她突然注意到,从阿提拉身后,从自己和小女生骑马过来的方向,响起了一阵马蹄声,她望见,远处的地平线上,出现了几个黑色的身影。

“阿提拉,快点清醒过来!”

她再次尝试,急切的语气。她必须尝试着,快点将阿提拉从这种莫名的出神中唤醒。因为现实留给她的时间似乎并不丰裕,“阿提拉,醒过来看着我,我是秋茗,清醒过来,阿提拉。有人来追我了!”

“你要保护我的,阿提拉!”

蔡小小也发现了,从她们来的方向,有很多人骑着马过来了。那是追兵,是从村庄开始就一直追赶自己的追兵,那些看守村子的江湖人和捕快。

曲秋茗也发现了,从远处的西边,有很多人骑着马过来了。但她根本不知道,那些人究竟是谁。

两路人马就这样在这里汇聚,如同两堵墙壁将她,蔡小小,阿提拉三人——以及那匹马夹在中间,距离越来越小。

“你们,不要跑了!”

林天齐率领着江湖上的义士,一路追赶着逃跑的两个年轻女子,终于在此处追上了她们。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站立在那里的三人,那个身着软甲的女子,搂着一个……看起来很眼熟,身着黑色斗篷的人。他似乎在哪里见过那个人,但想不起来是哪里。另一个小女孩则牵着马站在远处,从草地里捡起一个黑色的东西抱在怀里。

她们并没有继续逃跑的想法。林天齐这样想,随后,他看到了稍远处,散落在野草丛中的那一具具尸体。

“——”

即便他身为唐庄教头,已经在这片江湖上行走了多年,已经见识过无数场景。但是眼前景象的血腥,恐怖,还是令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。他只分了一下神,便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此行的事务上,勒住缰绳,翻身下马,从马鞍边抽出大刀,“你们两个小姑娘不要再跑了,跟我回村庄,把事情解释清楚!”

没有人理会他。

林天齐转身瞥了一眼身后的同伴,下属和徒弟,发现同行的人,都依旧为眼前所见而震颤,惊讶,都愣住了,这不是很自然的表现吗?他再次望向远处,看见从对面奔腾而来的那队人马,看到他们肆无忌惮地穿过布满尸体的野草丛,不禁皱起眉头。

来人逐渐靠近,他紧紧攥住刀杆,准备应对可能存在的威胁。

“吁——吁——”

领头的那个人在对面停住,翻身下马,伸手指了指后面的一片惨状,“林教头,这什么情况啊?”

林天齐能认出来他是谁,白石山的首领,冯小然。跟在后面的都是他的部下。

“不知道,应该是遭遇白衣人了吧。”

他回答,指了指蔡小小和曲秋茗,“我只是来找这两位姑娘的。她们私自从村庄里跑出来,我带人来把她们追回去。”

“哦,嗯,好吧。”冯小然点点头,环顾四周,一具具尸体,到处都是血,他骑的马,马腿上也被血染红了好几处,“啧啧,真吓人啊,这场景。白衣人怎么可能一个人把他们全都杀了?现在情况可是有些不对劲,嗯?”

“嗯,也许这个女人知道一些事情。”他手指的是阿提拉,“她不是跟这两个姑娘从村庄跑出来的,从一开始就站在这里,她应该知道事情的经过。”

“或许是吧,林教头。”他应答着,走近曲秋茗,“我想我们最好把她们都带回去问话,对不对?”

“冯头领,你在这里做什么?”

林天齐手杵着大刀,像堵墙一样站立着,“不是该和太行山的人在外围山区警戒吗?”

“哦,是任老弟让我过来支援的。他担心主力攻击队太薄弱,让我带人加入。我们看到信号,就一路走到这来。”他再次看了看四周,故作轻松地说道,“不过……好像迟了一步。知道白衣人现在在哪吗?”

“不知道。”

“好吧,好吧。”他点点头,“林教头,那您带着这些人回去吧,我们继续在周围搜索。”

“嗯。”

林天齐答应了,却没有挪动脚步,依旧站在那里,没有丝毫放松。冯小然看着他,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眯成直线,伸手摸了摸嘴上的胡须。

“阿提拉……”

曲秋茗轻声地喊着,摇晃着阿提拉的肩膀,不住地瞥眼观察两边的情况。被夹在中间,她本能地感受到一种莫名的紧张气氛,她看看这一方,再看看那一方,本能让她察觉到危险的存在,“醒过来呀,我感觉……我好害怕。”

巴托里·阿提拉依旧没有一点反应。曲秋茗环顾四周,最终发现脚边一具断了手臂的尸体,旁边还有一把钢鞭。她弯腰,拾起这临时的武器,不安地四处张望。如果可能的话,她要硬拽着阿提拉的胳膊,把她从这两队人马中拖开,到小女生那边去,三个人骑马快点……那匹马能驼动三个人吗?

她望向蔡小小和马的位置。看到,那匹马焦躁地甩着鬃毛,蔡小小却很安静地低着头,也许是被吓傻了,还紧紧抱着——抱着夏玉雪的琴!

现在没空考虑这个。曲秋茗紧紧握着手中的钢鞭,武器很沉重,但她不敢用两只手握着,左顾右盼,最终,站到了阿提拉的侧面,不时瞥着身后林天齐的队伍,不时看着身前冯小然的队伍。

她感觉很紧张,感觉,时刻会有——

“——是白衣人!”

冯小然突然惊呼起来,手指向对面,惊恐的语气,惊恐的神色,如同见到魔鬼,见到噩梦成真,见到死亡降临。

……

然而并没有人回头去看他手指的方向。林天齐依旧紧盯着他,紧握着手中的大刀,没有一点放松警惕。

“……呃,好吧,这就尴尬了。”

冯小然耸了耸肩,突然吼叫起来,“——杀了他们!”

一声号令,他手下的喽啰,高声嚎叫着,抽出刀枪,弓箭,策马朝着对面冲过去。而对面,林天齐也同时发出号令,身后的庄客,江湖同门,徒弟,下属也同样举起手中的武器,骑着马向前奔去,做好对战的准备。

“阿提拉,快跑!”

曲秋茗一把抓住阿提拉的右手,拖拽着她,试图躲到一边,躲过这两路相互冲撞的人马。但是阿提拉依旧失魂落魄的样子,只是本能地踉跄脚步跟随。这样根本走不开,曲秋茗看着两队人离自己越来越近,被夹杂期间,后果不堪设想。

她只能继续尽力拖着阿提拉,手握着钢鞭,准备战斗。

拜托……她想着,拜托,阿提拉,快点清醒啊,你不是该保护我的吗?

快醒过来啊!

先生……

蔡小小紧紧抱着七弦琴,无助地看着面前的混乱场景。理智的选择是跳上马快点跑开,但是她被吓傻了,吓得只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。她口中默念着夏玉雪的名字……

先生……你在哪里……

“呃,头儿,他们不是和我们一伙的吗?”

“……你是傻的吧。”

冯小然瞥了一眼站在身边发问的手下,“谁跟他们是一伙了?我们是山贼,他们是……肥羊。你以前没抢过唐庄的运货队吗?”

“可……我们现在不是一伙的吗?我还以为……我们都是在抓捕白衣人呢。”

“你想去抓白衣人?”

他用手指了指背后,草丛中散乱的尸体,“还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发笔财?”

“呃……发财?”

“嗯哼。”他点点头,得意地摸了摸胡须,“我在村庄四周都部署了队伍,正午时分,一起围攻把那个小村庄打下来。洗劫财物,粮食,女人,有什么拿什么,放火烧屋,夷为平地,咱们回白石山过几个月的逍遥日子!”

“哇哦。”

“是啊。”

“这样会不会有些……不讲道义?”

“……你真的是傻的,我们是山贼。”

他瞪了手下一眼,吼道,“去给我上,杀了他们!”

“是!”手下抽出大刀加入到混战的团体中。

“哼,看起来我们人数占优势。”

他观察战况,微笑起来,“好得很,本来嘛,我还担心村庄那里守备的人数较多。但正好现在在这儿遇上了唐庄的人,趁着这个机会把他们全杀了,攻下村子就易如反掌。”

“我们是山贼。”

冯小然依旧稳稳地站在一边,捻着胡须,“早该这样做了,任老弟。你和你手下太行山的人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,又是买地,又是收保护费,又是借机敛财的,一点血性都没有了。咱们可是山贼啊,要什么就抢什么,哪用搞那么多麻烦事情?杀杀杀,最简单的办法。”

“就像过去一样,天,早该这样了。”

他朝四周观望,突然发现不远处的那个小女孩,牵着马,抱着琴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,没有被卷入这场厮杀中,却也没有逃跑,吓傻了吧,大概是。他想着,招呼身后的两个喽啰,“喂,你们两个。那个小姑娘是什么情况?”

“……呃,不知道。”

“嘿,冯头领,我认识她。”另一个回答,“我以前在太行山的时候,有时来村庄借粮。我见过她,她是……是城里蔡员外家的女儿。”

“嗯哼,蔡员外是吗?”

冯小然不动声色地望着蔡小小,阴险地笑了起来,“地主家的傻女儿,好,很好。”

“你们两个跟我过来,悄悄地,逮住她。”

他一边说,一边朝着蔡小小走去,“咱们这次能发意外财了。”

绑票,是啊。典型的山贼作风,真好。

就像过去一样。

就像过去一样,对不对?

你们,就像过去一样,不,始终保持着过去的身份,从没有改变过。

手段,方式,方法,也许会变化,也许会不同。也许,你们会给自己披上一层文明的面纱,你们可以巧言令色,可以花言巧语,可以欺瞒哄骗。

但自始至终,还是和过去一样,没有变化。对于你们来说,过去从来没有过去,过去始终会回来。面纱始终会揭开,本质上,一如既往,从未有过改变。

我也是。

所以呢,让我们真心相待。彼此,以真实的面貌相互对待,如何?邪恶,暴力,血腥,杀戮与死亡。我们从来都没有变过。我从来都没有变过。

我想我始终是一个杀手。

我始终是在杀戮。

并且……天哪,我真喜欢这样。

“阿提拉……”

血花四溅,绽放在曲秋茗周围。她徒劳地挥动着钢鞭,驱逐上前进犯的山贼,但是这一点抵抗毫无成效。

敌人疯狂地进攻。距离她很近很近,她能够看见他们脸上狰狞的微笑,疯狂的微笑,杀戮,仿佛所有人都在杀戮中迷失自我一样。

巴托里·阿提拉依旧对身边发生的事情毫无反应。曲秋茗无助地望着身边完全丧失理智的敌人,相互厮杀拼命的两波人马,看着他们互相制造死亡。她无法从这人潮的挤压中退却,越来越多的人将她作为目标。因为,曲秋茗发现,似乎这两路人马的战斗力从一开始就不是对等的。

山贼的人数太多,而另外一方……人数太少。此刻,已接近全军覆没。

她突然感到一阵光芒刺痛双眼,一个山贼喽啰对着她举起大刀,刀身反射的阳光令她失明,放松警惕。不过说实话,她也的确没什么力气再战斗下去。要知道,她都两天多没吃过东西了。

手中的钢鞭愈发沉重,但她还是鼓足力气举起,防护。

——铛

钢鞭坠地。她感到手臂一阵酸麻。曲秋茗徒劳地看着,面前的敌人,再次举起大刀劈砍下来,敌人脸上,是狂笑的表情。她不再有任何防御措施了,除了……除了身着的锁子甲。

可是,这护甲真的能够保护她吗?

不……曲秋茗内心一刹那的怀疑,一刹那的动摇。愣住,呆呆地看着大刀落下。

“躲开——!”

她猛地被人推开,刀锋划过,仅仅切断了一绺发丝。是——是那个带队追赶自己的江湖人,他在最后关头把自己推到了一边。曲秋茗倒下,摔倒在野草丛中,感受到粗糙,坚硬的草叶拂过自己的面颊,嗅到野草的清香。与此同时,她一直紧握着阿提拉的手也被迫松开了。

她摔倒了,起身,看见——

我感到手心传来一阵温暖,是你一直牵着我的手吗?

我听见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,是你一直在呼唤我的姓名吗?

真好啊,你一直在保护我,一直都在。

你承诺过会保护我的,对不对?

你真的承诺过——

林天齐当时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,下意识的。当他看到那个年轻姑娘失去防御,即将被刀砍中,受伤之时。他下意识地扑了过去,推开她。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。他无法解释,如果一定要说个理由的话,还是蛮老套的。他毕竟是个江湖人,一个行侠仗义的人。当时那一瞬间,或许只是普普通通的正义感驱使他做出那个举动吧。

然后他感到胸口突如其来的一阵寒意。感觉到微微的疼痛。听到皮肉被贯穿的声音,看见,一柄银色的长剑刺穿他的胸膛。

持剑人,那个穿黑色斗篷的女人。那个女人脸上带着茫然的神情,望着他,目光之中,一丝难以名状的惊讶,恐惧,与愤怒。

就在曲秋茗被推开,被迫松脱一直紧握着的那只手的瞬间。巴托里·阿提拉,似乎陡然从长久的迷茫中清醒过来,条件反射一般做出举动,转身,手臂一扬,一剑向林天齐刺过去,锋利的剑尖毫无阻碍地刺穿了后者的身体。林天齐仅仅吐了口鲜血,便瘫软下去,倒在野草丛中,死去了。

巴托里·阿提拉却是如梦初醒一般,观望着四周。仿佛刚才的举动完全出自本能一般,她迷茫的眼神无声地询问,现在,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?

她仿佛看见熊熊烈火燃烧。仿佛看见周边的人,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,在火光之中放声高呼……这是现实,还是过去的记忆,混淆不清。

火焰……还有——

“阿提拉!”

曲秋茗从草丛中站起来,随即便发现,自己被无数敌人包围着,自己的手中没有任何武器。面对攻击的兵器,她只能不住地躲闪,有几下攻击打在锁子甲上,令她感受到一种钝钝的,但依旧剧烈的疼痛。她看着巴托里·阿提拉,但是那个身影转眼就被更多的敌人遮掩住。眼下,她孤立无援,仿佛周遭都是熊熊烈火,她被火焰包围,她快要窒息,快要精疲力竭,快要死亡。用尽最后一口气,她拼尽全力呼喊着,“阿提拉,救我!”

面前的一个山贼举起大刀——

——嚓

一道银色的闪光,山贼的右手,连同大刀飞到了空中,血花四溅。第二道闪光贯穿他的躯体。山贼的尸体倒地,巴托里·阿提拉黑色的身影出现在曲秋茗的面前。

“阿提拉……”

曲秋茗望着来人,向她跑去,伸出手,想要牵住她的手臂,可是一眼瞥到臂铠上的创伤,又愣住了,“你……你终于醒过来了。”

“秋茗!”

巴托里·阿提拉一边挥起长剑,砍倒身边的山贼,一边对她喊道,那低沉的话语声,古怪的腔调听起来是那么亲切,“秋茗,你没事吗?”

“我……我没事——你刚才怎么了,怎么——”

“等会再说,现在我们要快点走!”

阿提拉蛮横地打断她的问话,毫不理会手臂上的重创,一把抓住曲秋茗的手,紧紧握着,将她拉到身后。她们被敌人包围着,她用凶狠阴沉的眼光注视着敌人,另一只完好的手握着十字长剑。另一只手,从臂铠的创孔中滴下血污,沾湿了曲秋茗的衣袖,“紧紧跟着我,我们杀出去,你不要松开我的手,知道了吗?”

“嗯……嗯。”

曲秋茗看着她的背影,看着她黑色的卷发随风飘扬。不知怎么的,她感觉有些恐惧,有些害怕面前的阿提拉。可是……为什么?自己为什么要害怕?

她看着十字长剑上的鲜血,殷红红的,滑过闪烁寒光的剑刃,滴落在野草丛中。

阿提拉,你不是应该是来保护我的吗?

可为什么我现在更加害怕呢?

我会保护你的,我一定会保护你的。

这次一定会,玛樊丽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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