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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83 章 第一百八十章,帕拉斯(1 / 1)

三天后。

依然是七月的中旬,依然是晴朗的一天正午。依然是夏日,在这海边的大阪城,湛蓝的空中白云堆积,远处隐隐的海波声始终不绝。

当地的奉行官所,正对街道的门口,大门两旁的侧门打开。有三个人向后跨过高高的门槛,走上街道。

曲秋茗抬头,仰望这一片蓝天,阳光令她觉得刺眼,令她感觉有点眼花。她双臂举过头顶,长长地伸了个腰。

“总算结束了,真是浪费时间。”

她说着,舒一口气,内心好歹是轻松了些许。

“还没呢,秋茗姊妹。”

跟在她身后的冈田片折回答,看起来也是带着疲劳的神情,“恐怕未来几天,还要再接受传唤到堂。”

“我知道的呀,但至少今天算是结束了。”

少女转身,不耐烦,“怎么回事,老让我们过来一遍遍回答重复的问题?那小孩不都已经供认了嘛?执事也来作证了。一切都清清白白,他们怎么还不放阿库玛?”

“她还要为伤人的事情负责。”

冈田片折叹气,“虽然已经证实是船僮杀死了洛伦佐神甫。但是阿库玛在三好家的门前伤了家丁,在教堂伤了公差,这些该如何定罪还没分明呢。以后该如何处置她,官府也还没有确定答复。”

“她有病的呀,那些人不知道吗?”曲秋茗内心不满,“她不该被判有罪的。”

“首先官方还不认可这一点。即便认可了,对于精神病患也不是就一定会判无罪的。即便无罪,官府也很有可能判她受约束管制。那和□□也没有多少分别,对她的病情不会有任何帮助,官方的约束环境我是不抱什么希望的。我甚至害怕他们会根本不管她,让她自生自灭。”

“那我们能怎么办呢?劫狱?”

曲秋茗好像没意识到自己是在官府门口说这些话,幸亏别人听不懂她说汉语。

“我想争取判决,由原监护方,也就是卡罗尔和我,负责病患的管理照顾。”冈田片折思考着,回答,“可能性不大,但这或许是最好的方案了。”

“真是令人沮丧。”

少女按着额头,感觉思绪沉重地压着她,“冈田小姐,我感觉自己做了这么多努力,最后什么问题都没解决,反而造成了更多的麻烦。”

“别这么说。”

冈田片折安慰她,“至少你把船僮抓住了,让她在官府供认,洗清了阿库玛谋杀的罪名。”

“是啊。”

曲秋茗低头,举起身前的银色十字架,那镀银的外表已不再像原先那么光洁,沾上了点点黯淡发钝的斑迹,怎么尝试也洗不去。

她回忆起三天前在那个小屋,在那个夜幕初降之时发生的战斗。

回忆那狰狞的致命的猛兽。

那猛兽开口说出的人的话语。

“秋茗,你当时是怎么知道该如何制服那只狗的?”

“啊?”

曲秋茗抬头,方才一直没说话的夏玉雪此时站在她的身边,看着她手中的信物。

“你怎么知道,这个……十字架,可以对狼人造成伤害?”

“哦,嗯……观察来的嘛。”曲秋茗眼睛一瞥,将手里的物件放下,“第一次见到那只狗的时候,发觉它对我有些忌惮的样子。然后,想起阿库玛躲到教堂,戴了十字架,应当是为了借此让狗无法靠近它。所以,我觉得我身上的应当会有用,就尝试了。”

“的确,过去船僮在船上的时候。”

冈田片折回忆,“我每次见她之前都要把挂坠藏起来,不然她会很生气。她确实是很讨厌十字架。”

“为什么会这样呢?”夏玉雪似乎并没有被这个理由说服。

“她自己说是某种迷信的缘故。”

医生说,“但当时我们也不懂她什么意思,现在倒是明白了。西方世界传说有像这样的怪物,它们是很害怕与基督教相关的信物,比如十字架,圣经,祝福,还有圣水之类的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因为那是神圣的法器和话语,是至高无上唯一存在的荣光体现,可以消灭一切不洁的罪恶与魔怪。给予神职人员力量,保护其教民与信徒。”冈田片折微微地笑一下,“基督徒传教者如此宣讲。”

“你相信吗,冈田小姐?”

曲秋茗看着她脸上的表情,问。

“嗯……没有否认过,只是以前没亲眼见到切实的证据而已。”

现在见到了。

“另外,对于狼人,银器似乎有特殊的抵御效果。秋茗姊妹,您的十字架就是银制的,想来这也起到了作用。”

“大概吧。”

曲秋茗心想,这又是什么道理?所以冈田片折昨天拿了一小箱银币是为这个?当时还以为是做贿金呢。

“秋茗,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传说的呢?”

夏玉雪依然在问。

“嗯……某个人告诉我的。”曲秋茗心虚地向旁侧一瞥,别过目光,所指含糊。

“是这样。”

夏玉雪看着她身前的银色十字架,误解了她目光躲闪的含义,以及话语的含义,对这个问题也就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了。

她稍稍退开两步,曲秋茗还在继续和冈田片折说那些关于阿库玛,关于审判,关于将来的事情。她没有参与其中,左臂吊在身前,隐隐作痛。看着曲秋茗的背影,她感觉自己无法参与进对方的讨论之中,对方的行动之中。因为某些过去,某些自己的缘故。

她很想一起,为眼下的困境想办法,但感觉自己无法可想,无话可说。

无话可说是很让人讨厌的。

讨厌也没办法。

夏玉雪目光别转,这时看见另外两个人,从门口出现。

一个少女,头巾裹住头发,穿着朴素的衣服,扶持着身边的年轻男子。那人穿着黑色的法衣,一只手搭在少女的手臂上,另一只手拄着拐杖。

他走路的姿态一瘸一拐,缓慢地,在少女的搀扶下走到门口,稍稍停顿,而后费劲地试图抬起脚,跨过那高高的门槛。

“西尔维奥执事!”

曲秋茗也注意到了动静,走到他身边,帮助他越过门槛。

“谢谢,小姐。”

终于走出门外,执事向她点点头,又向冈田片折和夏玉雪致礼,“冈田小姐,还有……夏女士,午安。”

冈田片折适时地为夏玉雪翻译。

“午安,西尔维奥执事,还有莉迪亚小姐。”夏玉雪朝他们二人回礼,“您的伤势如何,执事?恢复的怎样?”

“还可以。”

年轻人勉强地微笑,回答,“只是医生说,以后走路也难免会有些跛,毕竟骨头都碎了。夏女士,您的手臂呢?”

“大概一两个月吧。”

“祝您早日康复。”西尔维奥执事点点头。他的额头上密布汗珠,在这炎热的天气,他一个瘸腿的人还四处奔走,着实是不方便。

“您需要休息静养,频繁外出不利于伤口恢复。”

“是啊,不过这几天或许我都会很忙碌了。”

他苦笑着,低着头,拄着拐杖,借着少女的搀扶勉强支撑,“除了来官府之外,还得去教堂和孤儿院处理事务。在洛伦佐神甫的,呃,传开后,我想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必须要四处奔走。”

“现在情况怎样,执事?”曲秋茗在一旁,关切地询问。

“嗯,不容乐观。一些信徒已经因此提出退教,他们,还有城里的居民现在对我们教堂,尤其我们的孤儿院运作很不信任。每天都会有人在门口聚集抗议,有时候还和看门人,雇工以及修女发生冲突。他们怀疑我们在虐待,伤害那些孩童。我试图向他们解释,但是他们不听。也难怪,发生这样恶劣的事,我个人的解释一点说服力都没有。”

执事诉说着,低着头,“更糟糕的是,有些我们的信徒比较偏执,拒绝接受听到的消息,认为他是遭到了陷害,诬告。同样的,我也试图向他们解释,他们也不听,认为我也是那些陷害者之一。这些信徒……不理智,在外和人纠纷,打架,用恶毒的语言诅咒。今天莉迪亚姊妹前来作证,他们也是反对的。”

“……谢谢您前来,莉迪亚小姐。”

曲秋茗看着那位戴头巾,低头的少女,内心五味杂陈,这位作证的受害者看起来比自己年级还小,“可是……您不该冒这些风险作证的,您可能会因此再次收到伤害。”

“这是我应当做的事情。”少女低声回答,目光游移,说话声音细弱,“我不能为此继续保持沉默了。”

“可您要顾及自己的安全呀。”

“奉行署的长官刚刚已经答应了我的请求,派人在教堂和孤儿院维持秩序。并且,我今天早晨也收到了教会的回信,同意和官府协作,针对孩子们的健康情况进行调查。”

西尔维奥执事回答,“教会也会派遣一位新的神甫来这里接管事务。所以,虽然一段时间的混乱在所难免,但相信局面终将会平定下来的。”

“执事,我想我应当向您道歉。”

曲秋茗犹豫着,叹了口气回答,“现在这样的局面,很大程度来说是我造成的。洛伦佐神甫的确犯了罪,但是您,还有其他的人,不该无辜受到他牵连。”

“曲小姐,您认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是正确的吗?”

“是的,可是……”

“那么您不必道歉,因为您的行为在我来看是正当的义行。”

年轻的执事回答,看着她,而后叹了口气,“并且,在洛伦佐神甫的犯罪中,我本人也不能说是完全无辜的。作为与他共职的同伴,我本当更早地发现他的过错,那样也许我可以帮助他摆脱恶念挑拨。或者至少向教会和官府检举,让正义更早地得到伸张,莉迪亚姊妹这样的受害者更早得到些许宽慰。”

“执事,您也已经做了许多。”

曲秋茗点点头,内心并未因对方的话语而变得轻松,“另外,我还得谢谢您,当时若不是您出手,阿库玛她就摔下楼了。”

“义务所在。当时我也差点被带下去了,也是您救了我,我也要向您道谢。”

执事回答,“另外,最终还是夏女士救了阿库玛。”

“的确……是这样的。”

少女望着身边的夏玉雪,眼神复杂,喉咙里的话语最终还是没说出口。

“西尔维奥执事,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地方吗?”

夏玉雪问。

“不必了,夏女士。”年轻的执事摇摇手,“我们会自己想办法度过难关的。现在,我必须要回到自己的岗位了。莉迪亚姊妹,我们走吧。”

她们和执事以及少女道别,而后西尔维奥执事拄着拐杖,在身边少女的搀扶下,一瘸一拐地离开了。

“我真的想帮忙。”

曲秋茗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,说到,“虽然执事那样说,但我还是要觉得,我应当为眼前的现状负责。事情或许本可以对所有人来说都更好的。”

“你尽力了,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。”夏玉雪在一旁劝解她放宽心。

“或许吧。”

曲秋茗又一次看向她,看着她受伤的,悬吊在身前的左臂,犹豫了些许时间,而后开口,“那个,的确,我还没对你道谢,当时是你救了阿库玛。”

“义务所在。”

夏玉雪语气平静地回答。

“那我们现在也该回去了吧?”曲秋茗想了想,问冈田片折,“对了,冈田小姐,威斯克斯人呢,怎么又没来?”

“哦,在友弟德上。”冈田片折回答,“她今天有事。”

“我看她就是想逃避责任,让你来做代表。”她对这商人真是一点好感都没有。

“今天她确实有商务要谈的。”

解释。

“随便她。”

少女翻了个白眼,都这时候了还只想着赚钱?“哎,那你是不是该在她身边翻译的?”

“对方应该也带了翻译,所以不一定非要我在。”冈田片折说着,就看见远处一个人快步走来。曲秋茗也认出了来的是谁,是拉谢号上的那个水手,叫维诺的人。

“冈田医师。”

维诺在她面前停下,对她说话。曲秋茗虽然能听懂对方的语言,但她也没打算在一旁探听商人的事,所以和夏玉雪稍稍走远了一些。

“嗯……好吧,我知道了。”

冈田片折听完,点头,“维诺先生,您去回复船长,我这就回去。”

“那女人是不是要被判死罪?”

水手大拇指朝奉行官署一指,询问,“什么时候行刑?冈田医师,这地方处置罪犯也是公开的吧,我到时候要来看。”

曲秋茗不知道该如何评价。

“……还没定,会有通报的,有消息我会告诉您的。”

医生勉强地回应,“您先走吧。”

维诺又朝官署大门望了一眼,而后离开了。

“好吧,看来我还是要去履行职责了。”冈田片折对她们二人说,“对方的翻译因故没有到场,我得回去了。”

“哦。”

“一起走吧,冈田小姐。”

夏玉雪提议,“我也想去船上看望诺玛。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你们?”

“……不会,那么就一起走吧。”

于是三人就向着码头的方向走去。曲秋茗也想去看看诺玛的情况,想起来,直到如今,她都还没和这孩子正面接触过。

诺玛。

她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。这个女孩,姐姐被关押,独自一人留在船上,终归还是一定会伤心,会担忧。这孩子以后该怎么办,该去哪?难道就这样一直留在船上,跟随那个商人,跟随一群陌生的水手远航吗?

阿库玛以后又会去哪里呢?她想起方才维诺的问话和表情。投入监狱,亦或者回到无名船上,继续在暗无天日的船舱中受治疗,不知何时才能康复?

都不是什么好的出路。

这问题该如何解决呢?

这问题,是源来于自己的过失吗?

自己能做什么呢?

自己都做了什么呢?

将一个杀手抓了起来,翻出了一个老人的罪状,好像就是这样。

根本什么问题都没解决。

至于那小孩,带红兜帽的曾经京城狼人——这外号听起来真是蠢爆了,会变身这种事,倒是尝试过和官府说明了,结果好像也没人信。

至于血,还有女人的事,曲秋茗更不打算再提。至少,夏玉雪供出了她的背景,希望官府能因此严加看管。

有用吗?

“那小孩,她不会尝试逃跑吧,冈田医师?”

“不知道,希望不会。”冈田片折回答,“昨天来的时候,我去看了阿库玛的情况,也顺便和她见到了,告诉她老实在那待着。”

“你是不是把你那箱银币用在她那了?”

“嗯,我在牢房里撒了一些,看起来……似乎有效果。”她讲到这,笑了下,“那是卡罗尔的钱,她可心疼了。”

“可不是。”曲秋茗翻了个白眼,“那商人到现在有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?我觉得她从一开始好像就不支持把那怪物小孩关起来。”

“卡罗尔还打算给她争取正当防卫呢。”

“她疯啦!那只狗当时可打算把我们全杀了的。”

“唉,怎么说呢,秋茗姊妹。”冈田片折思考了一番,继续说,“她的生意,你知道,关于劳工的那方面,很需要依靠船僮运作。她是不希望没有那孩子在的。”

“怎么说?”

大阪城的奉行官署内,用于关押犯人的牢房。

一片昏暗,每一个隔间都用坚实的栏杆隔开,确保犯人不会越狱。但是其中一间,粗重的栏杆,已经有几处显出了断折的迹象。

“嘿!嘿!官差大人!”

在那囚牢两旁都是空置的,牢房中只有一个单独的,小小的身影,披着红兜帽,蹲伏在黑暗中,在她的四周,撒上了一圈银币,在黑暗中闪闪发光,她对着面前巡逻的守卫用奇怪的语言喊叫,“过来,拿点钱?这些都是十足的纯银钱币,一枚可以顶您半年的俸禄。拿点?我得托您往后多多关照呢。”

她笑着,阴森的白牙在兜帽下显露。

“滚开,恶魔!”那守卫的狱卒似乎是恐惧地对她大喊,离她,离栏杆远远地站着,握着手中的棍棒,“别想拿花言巧语骗我!冈田小姐已经吩咐过了,不准拿钱!”

“冈田小姐……哼。”

红兜帽孩童不满地哼一声。没用,那狱卒早已见识过了她差点撞断栏杆的能力,“不拿算了,滚远点吧!没胆子的东西。”

狱卒快步走开,远处,响起房门沉重的声响。

“就指望那这种愚蠢的迷信困住我?”

女童气愤地在银币圈起的空间里转圈走动,如同受困的野兽一般,但她始终不能靠近,“好啊,我为你们做了那么多事。你们就这样对我?我,同伴,我们帮你管理那些劳工,监控他们的健康和动向。杀那些不守契约的无赖,虐待施暴的混账雇主,你现在有事就把我抛了,船长?”

不远处的另一间牢房,传出低声的念叨。

“闭嘴,阿库玛!”

她对一片黑暗喊叫,没有回应,那不成逻辑,听不明白的含混念叨还在继续。

“吵死了……”女孩又转了几圈,而后原地盘腿坐下,“好啊,现在我们被关在这了,同伴。出不去了,暂时的,要在这待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了。我们还和某人有帐要算呢。”

“噜——噜——”

黑暗中,她自己用粗重的低吼声回应自己的自言自语,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,在身边的地面上划动,“算了,来查一查那些人的情况,打发时间。”

“阿方方托,女,十五岁,契维人,o型血,现住于墨西哥格雷罗,受雇于库里欧一家做女佣。被男主人侵犯……哼,记下来。”

食指点击两下,而后点击一下。

“柯拉,男,二十三岁,也是契维人,a型血,现住于牙买加金斯顿,受雇于裴博萨烟草场为农工。因偷窃财物遭受鞭打,啧啧,过吧。但要注意烟草场其他人情况。”

“努古路威,男,四十三岁,斯瓦西里人,a型血,现住于美国佛罗里达,受雇于彭斯农庄为农工,庄主称呼他努努老爹,乱改别人名字,嗯?其他正常,过。”

“依卡提,男,二十岁,祖鲁人,ab型血,现住于美国新奥尔良,受雇于皮特·瓦拉斯为农工……”她顿了一下,“五天前在城市酒馆,被醉酒的当地人杀死。”

“当时我在追阿库玛,没时间查阅。”

她自言自语,“不过查到了也没用。算了,记录参与者姓名:马文,沃雷·加西亚,小约翰·雷克斯三人。”

“达西,女,二十一岁,豪萨人,o型血,现住于……”

女孩想了想,摇摇头,咬着牙,“呃,我被困在这什么也做不了,还有那么多人要杀!同伴,这不令你感到气愤吗?”

“噜——噜——”

“我得给那女人打电话了。”她摆出另一个手势,伸出拇指和小指,放到耳边,低声继续自言自语。

“喂?我。”

“你妈,还能是谁?我得从这出去。”

“什么叫不行?”

“这时候开始讲遵纪守法了?那些人怎么办?谁去解决?”

“你安排?这是我的工作,威斯克斯交给我的!”

“……行,好吧,也算可以吧。”

女孩顿了顿,压抑着怨气说,“同伴,她让你去解决问题。我得留在这。”

“呼……”

“我得问问——不行。她不允许你那样做,现在不允许。”

“呼——!”

“耐心点吧。”女童对着空无一人的黑暗说话,沙哑的语气平静中带着沮丧,“咱们自己的账可以等等,那人要在日本待很久呢,不急这一时。先去美洲,把那些人杀了。”

“嗷!”

“是啊,走吧。”她站起身,迈步,这一次不再理会地面上散落银币的束缚,跨过,来到窗前,看着窗外的阳光,“本就是愚蠢的迷信。去,同伴!祝狩猎愉快。”

一道黑气从她身上升腾,在阴暗的室内盘旋,然后,从窗口向外,如风,如箭一般涌出。

“okraman!”

不远处的另一声尖叫。

“行啦,阿库玛。”

她又重新回到原位,坐下,“有必要这么害怕我们吗?现在狗都走了,你还喊什么呢?”

那声音又转为低语。

“你打算让她这样到什么时候?”

她在和谁说话,那奇怪的手势维持着,“什么叫高烧造成的脑部损伤?还不都是你一张嘴说的?”

……

“行吧,听你的。”女童啧啧了两下嘴,“你是不是安排那人今天来了?所以才让我被关在这走不了?”

……

“哼,主角待遇就是不一样,啊?”红兜帽下的声音揶揄地回答,“可以,暂时如此。我不对他或她采取任何行动。”

……

“就这样,挂了。”她站起身,放下手,又开始在屋内徘徊转圈。

“啧啧啧……真安静。阿库玛?”

没有回应。

“死啦?”

那念叨声又开始了,女童此时完全听不懂对方的话语。可能是阿库玛含糊语音的缘故,也可能是她自己的变化。

她在屋内,继续转着圈,一圈又一圈,口中开始哼唱一首与此相关的童谣。

“围着玫瑰转圈圈,口袋花瓣一片片。落灰呀,落灰呀,都倒下——”

唱完,女童仰面,向后倒去,落在银币堆上,并未有任何不适。她抬头仰望漆黑的天花板,仰望窗外的阳光,听着黑暗中另一个意志的囚徒的念叨声。口中继续哼唱童谣。

“所以,嗯,我暂时不能对他或她做什么?”

女童举起手,在眼前遮挡阳光,自言自语,“行。听你的,老板。”

挥动着,而后,又做起那个奇怪的手势。

“但我还能对别的人做点别的。”

“主角是吧?待遇不一样?”

她笑着,冷酷的笑,白牙阴森,嗓音沙哑粗重,凝望着天花板,空洞的目光似乎直直地穿透过去,遥向远方。将伸出拇指和小指的右手再次放到耳边,“接电话,守宫!”

“所以,你们让那怪物小孩去解决那些虐待奴隶……劳工的雇主?”曲秋茗一边走,一边问身边的医生,“所以威斯克斯才那么需要她?”

“是的。”

冈田片折回答,“不过如果你问卡罗尔,她不会这样承认。她会对你说,那些人都是遭受野兽袭击或者劫匪行刺而意外身亡,与她无关。她连不在场证明都准备了。”

“这有什么否认的必要?这——”

“这是雇凶杀人。”夏玉雪接过她的话回答。

“……对。”

曲秋茗点点头。

“秋茗姊妹,您别对卡罗尔说我告诉过您这些事。”

“当然。”

她心里感觉更复杂了。

想着,说着的时候,三人已经来到了码头边。

经过拉谢号的时候,诺玛看到了她们,对她们招手。用她的语言呼唤,冈田,夏玉雪。

没有曲秋茗,当然。女孩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,或许甚至都不记得自己。

她们在拉谢号前停下。第二艘——那原本应该停靠一艘船的地方如今停泊着一只小艇。上面的水手竖起船桨等待着。

曲秋茗望向远处的海面,第二艘船如今离了港,叫什么名字?

帕拉斯。

在帕拉斯号边上,还另有一艘船,日本当地的样式,橫椼支撑起的巨大帆布上,用红漆画了什么图案。

离得太远,她看不清。

第三艘,友弟德,第四艘,没有名字。

在友弟德之前的码头上,有三个人站在那里。

“okada!”

其中一位是卡罗尔,依然穿着样式简单的白衬衫和黑宽腿裤,口中叼着烟斗,脸上戴着那副墨镜。看到她们前来,招手。另外两人,一男一女,都穿着日本当地的服装,站在一旁。

“すみません、遅れました。”

冈田片折对那一边,用她工作状态的冷淡声音回答,朝那里加快脚步走去。

曲秋茗也跟随。

“冈田小姐,看样子您几位有事情要谈,我们就不过去了。”

夏玉雪站在原地,话语声令她止住脚步。

“哦,好的。”冈田片折回答,转身看了两人一眼,“那么两位自己去找诺玛吧,水手们会让你们登船的。”

“告辞。”夏玉雪朝曲秋茗招一招手,向着拉谢号的登船板走去。少女看着冈田片折朝那三人走去,思考片刻,也随着夏玉雪离开了。

她看见冈田片折走近那三个人,还隐约能听到她在用日语说话,微微弯腰鞠躬,语气是工作时的平静刻板。那男人鞠躬回礼,女人则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。男人用日语说了什么,自我介绍,曲秋茗能够听懂。

而后,他们又说了一些话,似乎还涉及夏玉雪和自己,因为朝这边伸手指向。接着,他们朝自己走来。

走到帕拉斯船所在的空位,停泊的那艘小艇。卡罗尔·威斯克斯和冈田片折,以及那位女人登上小艇,男人则留在原地。

男人开口,询问女人是否要跟随。

女人说不需要。

曲秋茗看着他们对视的微笑,觉得他们应当是一对情侣。

于是小艇上的水手划起桨,小艇向着海外,向着那停泊在海上的两艘船驶去。

“秋茗?”

夏玉雪见她还站在原地不动,又返回,“看什么呢,走了。”

“啊?哦。”

曲秋茗这时才从出神的注视中反应过来,此时那个留在码头上的男人已经朝她们走近。

从她的身边经过,那是一个很年轻的日本男人,身材高挑,英俊。男人看到她,与她对视一眼,微微点头致礼。

她下意识地回礼。

“日安,两位。”他开口,说的是很标准的汉语,“你们是明国人吧。刚才冈田医师提到过,你们是她的朋友。”

“是的。”

她回答。

“我名为出云介。”

男人自我介绍,如之前所说,曲秋茗刚刚已听过了他的姓名,“我是陪我的未婚妻,王红叶来到这里的。她也是船长和冈田医师的朋友。”

“您好,出云介先生。”

“不知小姐贵姓?”

“免贵,曲秋茗。”

她回答。

“这位女士呢?”

曲秋茗没有听到回答,转身。只看见夏玉雪沉默地望着面前的男子,那眼神看起来很古怪,从未见过的。

“女士?”

“夏玉雪——夏玉雪——”

拉谢号的船头,诺玛在喊叫,用并不标准的发音呼唤她的名字。

“哦,我叫夏玉雪。”

听到孩子的呼唤,她反应过来,回答,微笑,“泷川先生,日安。”

“……”

男人似乎也沉默了一下,而后开口,“日安,夏玉雪女士。船头那位孩子,是您认识的朋友吗?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刚才有幸听到她弹奏乐器,是很动听的曲子。”他礼貌地寒暄,“那么,两位来日本做什么呢?”

“旅游。”

曲秋茗回答。

“日本是一个很值得游玩的国家。”男人也以微笑回应,曲秋茗觉得自己从没见过这么真切的笑容,“那么,不再打扰了。祝你们在这里度过愉快的一段时光。”

“谢谢。”

“我得先离开了。曲秋茗小姐,夏玉雪女士。”男人有礼貌地欠身,“还有一位朋友等待我。”

曲秋茗欠身回应。

他迈步,从她身边走过,向着码头的出入口而去。

“泷川先生。”

夏玉雪的声音又一次呼喊,让男人停下脚步,转身。

“怎么了?”

他看着夏玉雪,微笑,轻松的微笑,夏玉雪也看着他。夏玉雪的左臂悬吊在身前,曲秋茗意识到男人从未问起过这事,礼貌缘故?

“很高兴能见到您。”

微笑。

“我也是。”

男人又一次欠身鞠躬,而后离开。

曲秋茗看着他的背影远去,夏玉雪也同样注目,直到他消失在远方的人群中。

“倭寇,是吧?”

曲秋茗又望向海面上的船,那小艇此时已驶近了拉谢号,“至少那女人一定是,看起来不像好人。商人的生意客户,能是什么好人?”

“你打算管一管吗?”夏玉雪的声音,又是平静不带起伏的。

“暂时不。”

曲秋茗说着,走向拉谢号,“手头上还没解决的事一堆呢。走了,我们还是先去找诺玛吧。”

“嗯。”

夏玉雪跟在她的身后,抬头,看着那船上小小的,招手的身影。

微笑。

沉重的微笑。

“我觉得那个女人就是倭寇,不然,为什么叫着汉人的名字,穿日本人的衣服呢?她们还去帕拉斯号。你还记得吗,帕拉斯号是放什么的?”

没有回答。

“全是军火。火绳枪,铁炮,弹丸和火药。”曲秋茗继续自言自语,“或许我还真得管一管这事,未来。”

大阪城,港口。从码头出发的小艇,渐渐靠近两艘船只,驶向了那艘西方船。船首用字母书写着名称,pallas。希腊神话中雅典娜,智慧与战争女□□字。

小艇靠近,艇上的人先后攀登绳梯上船。而后吊索放下,将那艘小艇也吊起在船边。

登船之后,两个人互相开始交谈。其中身着白衣的一位,从水手那里接过一柄武器,递给另一个身穿红衣的女人。

交易进行中。

“未来,红叶小姐,就掌握在您的手里。”

帕拉斯船上,卡罗尔·威斯克斯懒散地倚靠着船舷,手握着烟斗吸烟,对身边的女人如此说到,冈田片折翻译,“我很抱歉康答女士的事情,我和冈田医师都是如此。”

“这样的情况总是会发生的。”

王红叶则握着手中的武器,向着对面,自己那漆着红叶帆的高处,悬挂的一个作为标靶的竹篮瞄准,“昨天是康答女士,明天,后天,也许是我自己。总是会发生这样的事的。”

“不必如此悲观。”

卡罗尔微笑,“嗯,为了向您表达我对康答女士的悼念之情,这一次的交易,我给您开八折的优惠。”

“威斯克斯船长,一个人的生命是不应当被用来做贸易筹码的。”王红叶定定地瞄准,冷淡地回答,“……我依然接受,只是作为我们长期合作的见证。”

“很好。”

没能成功诱导,商人的表情可不好。

王红叶闭上双眼,扣动扳机。

“啪——”

一声巨响,火花闪耀。

竹篮依然悬吊在那里,随着海风吹拂摇晃,看不出有什么差异。

“依然,不是很精准呢。”王红叶看着手中的枪,枪口冒出缕缕青烟,“我更希望见到能够精准击中远处目标的武器。”

“嗯……那恐怕以现在的技术还难以达到。”

威斯克斯叼着烟斗,接过枪,在手中绕着扳机环娴熟地转了一圈,清掉管中的药灰,而后重新装药,压实,装弹,将击锤扳回原位,再次把武器递给王红叶,“但是如您所见,它不再需要依靠火绳点火,而是利用击锤上的燧石打火。不仅节省了预备所需时间,也更适合用于阴雨等天气环境。”

“我记得上次您就给我看过了这种燧石击发构造的。”王红叶举起枪再次瞄准同一目标,“虽说的确,免去了保持火绳长燃的问题。但是需要转轮上发条,比火绳枪用起来还麻烦。”

“但这次的是又经过革新的产品,红叶小姐。”

卡罗尔微笑着推销,抽着烟,“击锤只需要扳动就可以复位预备了,步骤更加简化,更易使用。”

“啪——”

又一声枪响,这次,对面船上,桅杆高处悬挂的竹篮明显地晃动了一下。

“的确。”

王红叶看着手中武器,“这一次的产品我很满意。”

“就像我说的那样,未来在您的掌握之中。”商人说,“火绳枪已经落后了,未来是燧石击发枪的时代。”

“这一支需要多少?”

她问。

“您手上的是我免费赠送的样品。”

商人回答,“至于批发价格嘛,我们可以等会再商议。您先告诉我需要多少支?”

“您有多少支?”

“四十。我专门为您留下的。”

“少了点吧?”

“如果您确定要订购的话,我回到欧罗巴洲再次进货,下次来的时候交货给您。”

“那您手头的四十支呢?”

“按白银算,三十两一支,我可以全卖给您。”

“折后?”

“对。”

“二十五。”

“红叶小姐,一分价钱一分货。”

“那好,就三十两吧。”

王红叶自己尝试着装填,复位击锤,感觉操作已经上手。用燧石打火代替火绳,的确更加便捷,她再次瞄准远方,对面的竹篮。

“和您做生意总是那么愉快。”

“我会订购二百支新式燧发枪,威斯克斯船长。下次给我批发价,二十五两?”

“没有问题。”

“啪——”又一次击中竹篮。

“我上次要的三百支火绳枪,还有弹丸和火药,您已经备齐了吧?”

“当然。”

“小田切、一箱を選びに行きます。”她对身边的新上任的水手长吩咐。

“红叶小姐,您一直是我在东方的重要客户之一。”

一旁,卡罗尔·威斯克斯抽着烟,说着,“必须得说,您对我的支持才能令我有今天的成功。我很看重我们的长期合作。”

“我也是。”

王红叶学着对方刚才的样子,食指勾着扳机圈转动手中的枪,很快就动作娴熟,“不过,之一?威斯克斯船长,我倒是很好奇,您在东方还有别的客户?”

“当然了,总是会有小买卖的。”

“我是说军火方面的。”

枪在手中转了一圈,又转一圈,“不知您是否愿意透露其他买家的一些信息给我?”

“这个……恐怕不太方便。”

“我想也是。”

她嘴角动了动,不是微笑,冷冷地盯着眼前的地板,“您在明国有没有军火买家?这个问题不知道是否方便回答?”

“没有。”商人脸上的也不是微笑,“他们那有葡萄牙人。市场已经被占据了,并且也不向外开放。”

“知道这就足够了。”她又转了一圈枪,然后举起,再次转身瞄准,扣动扳机,“其实有也就有吧。您是卖方,想卖给谁是您的自由。”

“啪——”

又一下响,虽然这次没击中。

“很耐用,不会轻易松弹或者哑火。”

评价。

此时,小田切也已经带人搬了一箱火绳枪上来。

王红叶也照例试了武器,觉得手中的燧发枪的确更加好用。技术总是在不断革新的。

“火绳枪,您还有多余的存货吗?我可以再多买一些。”

“抱歉,红叶小姐,除了您的三百支外,剩下的都是其他客户预订的。”

商人回答。

“嗯,好吧,其他客户。”王红叶点点头,将火绳枪递给小田切放回箱子里。燧发枪则搭在肩上,“只是希望您知道,威斯克斯船长。我前些日子,嗯,遭遇了一点损失,我不打算对您隐瞒,眼下我很需要补充库存。”

“真遗憾,那确实是已有预订的,我必须遵守契约精神。”

商人回应,抽着烟。

“当然了。”

她说着,迈步,走向船舱口,“那么三百支火绳枪,我按之前定好的价格付给您。再带我去看看火炮。”

“当然,这边请。”

卡罗尔·威斯克斯说着,走到她的前方。冈田片折跟随着也走下楼梯。

继续交易。

“红叶小姐。其实,我刚才仔细想想,那位其他客户,嗯,其实也并不着急要收货,我想我或许的确可以挪出一部分给您,只是可能要额外收一点手续费。”

“不了,契约精神。另外,其实我刚才也仔细想想,我并不着急需要额外的武器……实际上,或许以后我在军火方面的订单可能会有所缩减。”

“怎么?”

“只是一个想法而已。或许以后我没有那么多频繁使用的需要,我打算把重心再次转回民生用品和装饰品上,做些,嗯,更加平常的买卖。”

“您为何会有这种打算呢?不会是和今日陪同您的那位男士,您的未婚夫有关吧?”

“算是吧。”

很难得的,在黑暗中不被人发现的微笑。

“那真是要向您道贺了。不知冈田小姐和我,是否能够有幸参加二位的喜宴?”

“我会发请帖的,确定日期之后。就最近一个月。”

“非常期待。”

说着,她们已经来到了陈列火炮的贮藏室,眼前是一个个或长或短,形制不一的黄铜铸造的杀伤兵器,“不过容我多一句嘴,红叶小姐。事业和爱情其实也并不矛盾,您完全有能力既照顾好家庭,又能在外为您自己的事业进行拼搏嘛。”

“我又不是完全放弃经商了。”

“我是指一些更有开拓精神的事业。”

“更需要军火的事业吧,毕竟这方面的获利可远胜其他。”

“只是站在您的角度考虑而已。”

“我购买武器,同明国进行战争可不是出于开拓精神而追求利益。我所做的,是为了我父亲,为我自己心中的怨恨与不满情绪向一个国家做出的打击报复举动。”

“请原谅我的措辞。”

卡罗尔吸了一口烟,看着她的客户,表面热情实则虚伪地微笑,“其实您拿我的商品作何用途完全是您自己的事。只要您承诺不涉及平民伤亡,其余我不多关心。”

“您如何监管我的承诺?”

“well……”

“安心,我始终遵守我们之间的契约。”

女人冷淡地回答,在一门火炮前停下脚步,“不过确实,我正在重新考虑自己未来的事务安排。这种想法的转变,也并非仅仅与这段即将成真的婚姻有关。”

“那么还有何缘故呢?”

“算作某位特别的人对我做出的影响吧。”

王红叶伸手,触碰着那些火炮的外壳,手指敲击,金属清脆的声音响起,“言归正传。请向我介绍这些火炮的规制和射程,威斯克斯船长。”

“曲秋茗。”

“曲秋茗。”

“是的,诺玛,这是我的名字。”拉谢号的甲板上,少女弯着腰蹲在那里,看着眼前的女孩,微笑着,“你还记得我,对吗?”

“基督徒。”

女孩指着她身前的银色十字架,就像初见的那个晚上的时候一样,说。

“……嗯,算不上。”

她回答,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,没有特定崇拜某一位神明。”

女孩没理解她的意思。

这对孩子来说的确不太好理解。曲秋茗心想,那些关于神关于信仰的问题。她看着那孩子抱着那架琴,五弦的长颈琴,调整着弦线松紧,拨弄着的专注姿态,不关心其他。

拨动,几声清脆的音。

“你喜欢弹琴吗,诺玛?”

曲秋茗问。

“嗯。”诺玛回答,看着她,咧开嘴笑了起来,很简单的笑容。曲秋茗也笑了,“听。”

女孩弹奏起一首曲子,很短,边弹边唱,一首欢乐的歌曲,像是童谣。一定是诺玛故乡的童谣吧。

曲秋茗听到了一个关于乌龟的故事。一只乌龟捡拾到了一根羽毛,于是去询问动物们,是谁掉落的。

它问了猴子。

猴子对它嘲笑。

它问了犀牛。

犀牛让它留着。

它问了豹子。

豹子想拿走羽毛。

它们都不是羽毛的主人。所以乌龟继续寻找。

猫头鹰告诉她,这是鸵鸟的羽毛。鸵鸟是什么?或许和麒麟鹿一样,是那片土地上诸多神奇动物的一种。

于是乌龟来到了草原,找到了鸵鸟。

鸵鸟谢谢它如此关心,便将掉落的羽毛送给了乌龟。

于是乌龟留下了羽毛,并且认识了一位新的朋友。

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道理?曲秋茗心想,帮助需要帮助的人?帮助他人,获得友谊?做正确的事,即便途中会出错,会遇到困难,会面临歧途,也要继续做下去?

随便了。

“好听?”

诺玛弹完了这简单的一首曲子,问她。

“好听,诺玛。”

曲秋茗点头,笑着,“我也会弹琴,我觉得你弹得很好听。”

“你弹。”

诺玛望着她,向她递来乐器,“曲秋茗?”

喊了她的名字。

“嗯……”

曲秋茗望着乐器,想伸手接过,犹豫,她并不打算违背孩童的意愿。

她有了一点过去的回忆。

从远处,海面上传来一声响,如同雷鸣,但是并不很响。远处的天际线边,升起一朵向上的烟云,融入蓝天之中。

曲秋茗回过神,手又收了回来。朝声音来源望去,之间海面上两个小小的黑点。她猜测,刚才自己听到的或许是炮声,或许是那商人再给另一个女人演示火炮,交易的一部分。

她觉得自己真的得去管一管这事……她不确定。

她已经不确定自己还想做什么,不想做什么。那最好还是什么都别做,现在因自己而产生的麻烦还不够多吗?

“曲秋茗?”

诺玛又在询问,不解地看着她,手中琴向她伸出。

“嗯……不了吧。”

曲秋茗最终只是轻轻摇摇头,微笑,“我很久没弹了,已经不太会弹了。你弹,诺玛。我听着。”

诺玛将琴放下。

似乎,并不喜欢她的婉拒。

“阿库玛在哪?姐姐在哪?”

她问。

“哦……”

曲秋茗轻声回应,望着女孩澄澈的双眼中的疑问,自己的微笑消失了,短暂的快乐就这样又一次被自己打破,“最近,或许也有一段时间不会回来了。”

“会回来吗?会康复吗?”

“……我不知道。”

曲秋茗说,忧愁再度包裹起她的内心,“诺玛,我很想为你,为阿库玛做些什么。可是,我不知道该怎么做……”

女孩望着她,不知道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。

在一旁,夏玉雪身着白衣,倚靠着船舷,左臂垂吊身前,微微摇晃,微微颤抖。她望着眼前的码头,从码头,延伸,不远处的街道,不远处的房屋。那个男人离开的时候,是向哪一个方向而去了,是去哪里了,去做什么了?

她回忆起自己的过去,往昔,很久很久以前的往昔,男人的熟悉面容出现在其中。

多久以前的事情了?

很久很久以前。

但过去,始终是还未过去的。

总有一天会回来。

“又回来了。”

夏玉雪自言自语,“嗯,过去的人又回来了。他来了,那么她呢,是不是也来了呢?”

一位朋友等待。

“我也在等待……”

她望着天空,回答。

“念叨什么呢?”

曲秋茗走到她的身边。低垂着头,看起来没有精神。

“没什么。”

夏玉雪回过神,“你告诉诺玛,她姐姐的情况了吗?”

“说了。”曲秋茗回答。转身看那女孩,诺玛此时,又重新抱起了琴,重新弹奏,这一次,音乐没有那么快乐了,这一次没有歌唱。曲秋茗虽然懂得语言,但是琴音,她不知道,那其中蕴含的是什么情感。

悲伤吗?困惑?就像自己一样,就像阿库玛一样?

“说了?怎么说的?”对面人皱着眉头,始终还是向自己问这个问题了,“秋茗,我觉得你好像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。”

“我现在真的不是很想谈这个,以后也许告诉你吧。”

她轻轻碰了碰身前的十字架,其下,那烟草叶依然藏在衣衫里。曲秋茗看着女孩,向身边的人询问,“现在我感觉很混乱。你知道,夏玉雪,我总是觉得,好像自我到这里来之后,做的每一件事都有问题。每一件事都把情况弄得更混乱了。我制造的麻烦比解决的还多。”

“怎么会?”

夏玉雪回答,平静的目光望着眼前的少女,话语声也是平静的。

“最初,我想救诺玛,结果阿库玛因此逃跑了。”

曲秋茗说,“并且从一开始,她们也根本不需要我救护。我本以为她们是被贩卖的奴隶,结果根本不是这样,结果她们在这里过得很好,只是阿库玛生了疾病而已。对那疾病,我也无能为力。”

“然后,因为我,阿库玛在街上伤人,在教堂闹了那出风波。”

她继续说,“结果很多人因此受伤,官府的人,那位执事,老神甫也死了。”

“那是——”

“我知道,我知道,某种程度上也是报应。”曲秋茗打断对方的话,“但因为他的死,我又去找真凶。把那怪小孩带到了官府,以为这样阿库玛就没事了。结果呢,现在她还是被关了起来,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被释放。”

“因为我的行动,揭发了神甫的罪行,牵连了教堂。那位执事,还有其他相关的人可不是无辜的吗?现在要面对那些无妄之灾受苦受累。”

曲秋茗叹了口气,“甚至,你听到了,我把那小孩抓了。以后,威斯克斯带去新大陆的那些劳工,也没有人为他们提供保护。做了那么多事情,我好像什么结果都没有得到,只是惹出一堆麻烦。还不如一开始什么都不做,那样或许更好。”

“绝对不是。”

夏玉雪否认她的说法,开口。

“难道不是吗?”

她看着身边的人,“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,现在诺玛和阿库玛还在一起呢。阿库玛的疾病,以后或许还可以康复呢,即便不能,至少冈田小姐也会照顾她。威斯克斯还能够继续依靠小孩,为新大陆那里的带去的人提供保护,至少能为压迫他们,伤害他们的人施加惩罚。教堂那里也会平静,西尔维奥执事也不会受伤残疾,也许以后还能够揭发神甫的罪行。现在,我把这一切都打乱了。”

“秋茗,我要问你。”

夏玉雪对失落的少女说话,“如果没有你的干预,带红兜帽去官府。现在,那位神甫还会不会有可能继续犯罪?”

“……可能会吧。”

“一定会的。”她说,“他被杀害的时候,正在企图对另一个他认定的猎物施加罪行。然后,同样的,阿库玛是不是还要背负杀人的罪名?”

“背不背不都一样的结果?”

“绝对不一样。”她说,“你帮她恢复了清白。让她没有因为不曾犯过的罪受罚。然后,如果不是你坚持调查,我们会不会知道威斯克斯对待无名船的劳工的举措?”

“可她也……也不是我所想的那样在搞贩奴啊?”

“如果呢,万一呢?”

夏玉雪说,“假设确实有伤天害理的罪行在暗地里发生,假设确实有一个贩奴者存在,压迫,剥削弱者,如果不调查,怎么能够将其揭发?你的行为排除掉了那种可能性,让事实清楚分明。最后,也是最初,若不是你的行动,诺玛和阿库玛,是不是依然要留在暗无天日的船舱里躲避,不能为我们所知晓?”

“知道了又怎样?”

“知道了,我们就可以帮助她们了。”夏玉雪看着一旁,独自待着的女孩,“诺玛现在在这里,不是好过在那里吗?现在她又可以在阳光下存在了。现在,又有人可以陪她说话,陪她弹琴了。”

“阿库玛还在牢里呢。”

曲秋茗叹气,并未因对方的话语感到有所宽慰,“西尔维奥执事也还在为动乱和纠纷拖着病躯奔波呢。新大陆上发生的罪行,也还缺少一个惩罚的人呢。我明白你的意思,你想说,我的行为造成的良性影响。但是恶性影响,始终还是伴随着存在。”

“那么我们还要继续努力。”

夏玉雪的目光坚定,平静的话语中是显现的决心,“不足之处等着我们改善,困难等着我们克服。怀疑和反省是必要的,改进和调整是必需的,暂缓和后退也是时常会有的。但是绝不要因为经受挫折,犯下错误就选择放弃。秋茗,漠不关心,毫不作为,只会让现状变得更加糟糕。”

她看着少女,说完,等待对方的答复。

“好吧,我知道了。”

曲秋茗沉默了一会,点点头,“我觉得你说的,的确是有道理的,嗯。若当初我什么都不知道,什么都没看见,那也就算了,但是既然知道了,见证了,行动了,就不能将其视为与己无关。眼前的问题,我会继续面对的,继续想办法解决。”

“我也会和你一同行动。”

“谢谢。”

少女长长地叹一口气,感觉心情不像一开始那么糟糕了,“不过说实话,感觉真是把现在的情况搞得很复杂呢。我最初可没打算面对这么多事情,最初来这的想法很简单,就是为你做个见证而已。结果直到现在,你的戏一点眉目都没有,我自己倒是成了角。”

“也许你很快就能看到了。”

夏玉雪又重新望向远方的城市,又一次开始遐思,回答。

“谁知道什么时候呢?”

“很快。”

“夏玉雪,夏玉雪。”

诺玛来了,她从自己的遐思中回到现实,看着女孩。女孩带着难以摆脱的忧伤笑着,朝她递出五弦琴,“nnwom.”

“抱歉,诺玛,我的手现在弹不了。”夏玉雪用歉意的微笑回应,摇了摇悬吊的左臂。

“nnwom.”

不知诺玛是没有明白她动作的意思,还是因为孩童的执着,依然重复,将琴递向她。

“诺玛,夏玉雪的手受了伤,没办法拨弦。”

曲秋茗弯下腰,对女孩说。

“wi.”

诺玛点点头,失落地站在那,握着琴的手放下。

“……让我为你弹一曲吧。”

曲秋茗看着孩子,犹豫着,思索着,而后伸手,接过那五弦的班卓琴,对女孩回答。

女孩望着她,又一次,微笑。

满足的,开心的微笑。

“很久没弹了,真的。”

曲秋茗一边用笑回应,一边试着,左手按住弦,右手拨动,她感觉自己手指的颤抖有些控制不住。听那清脆的琴音随自己的指尖挑拨而生,她心中涌起许多对过去的回忆,“可能弹得不太好,希望你不要在意。坐在我身边,诺玛。”

女孩搬了小桶,当板凳坐下,在她身边。她自己也同样,找了个能做的地方坐正。

“嗯,不知该弹什么。”

曲秋茗随意地拨弦,想着,回忆着,好的回忆,不好的回忆交织。但是既然她已经接过了五弦琴,就一定要弹一曲才行,为诺玛,“这个琴该怎么用呢,我也不太清楚,五弦的没试过。”

“就像抱琵琶一样,闲一根弦。”

身边人说,“我一开始是这样做的,后来熟练了就用五弦。”

“行吧,弹什么呀?”

“你会弹什么就弹什么嘛。”

“《小月儿高》?”曲秋茗回忆着,想了想,点点头,微笑,“就这吧。”

她试探着拨弦,找准音。这陌生的乐器,抱在身前,感觉确实是很不熟悉的。

她也有许久没弹过乐器了。七弦琴,琵琶……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。

诺玛期待地看着她。

曲秋茗大致觉得可以了,而后,轻轻地,拨动琴弦。

一开始,很生疏。

很久没弹了,她有些不习惯听到自己弹奏。

但是诺玛依然很兴奋,期待着。

曲秋茗可不打算让孩子失望。

她回忆着,回忆自己需要的记忆。至于其他无关的情绪,暂时,先不理会吧。

现在要弹琴。

指间动作渐渐开始变快,渐渐开始熟练。

渐渐,一首曲子开始出现。

陌生,毕竟这是陌生的乐器。

曲秋茗轻轻点着头,跟着节奏,看着诺玛。

她知道自己弹得不好。

那又怎样,孩子很喜欢。

并且,自己也可以再度开始练习,可以适应,可以改进,可以弹得更好一些,更动听一些。

弹一首曲子,让诺玛,让这女孩开心,总比什么都不做好。

当然了。

曲秋茗弹奏着,曲子开始走入轻快的,令人愉悦的部分,她已经适应了,弹得又快又好。诺玛笑得很开心,那是孩童特有的天真的笑容,她自己也笑得很开心。

开心是很好的事情,让别人,让孩子开心是更好的事情。

她不再去想那些与现在无关的回忆了,不必去想。

现在要弹琴。

她要为诺玛弹琴。

为诺玛。

也为自己。

今天如此,以后也如此。今后,未来,曲秋茗心想,同这女孩相处的每一天,都如此。

她会越弹越好的。

未来。

她继续专注精神。

“往昔……”

夏玉雪听着曲子,右手按着节拍点击船舷,望向远方喃喃自语。

远方,城市,更远方,蓝天。

大阪城,距离港口不远的街道。泷川俊秀回到下榻的旅舍,推开房门,就看到一个人倚靠着窗户,向外看海,穿着单薄的青色衣衫,绑着绷带的左手搭着床台,同样绑着绷带,但是系了串珠的右手扶着一柄长长的太刀当做拐杖,支撑虚弱的身体。

“嘿,怎么下来了?”他看了一眼被褥凌乱的床铺,以及在一旁的胁差,问,“说了让你休息的,你伤势还没好呢。”

“我不想总躺着,难受。”

那人转身,带着病态地微笑,“我恢复得挺快,都差不多了。”

“那也不行啊。”泷川俊秀向她走近,“你当时几乎都给劈两半了你还记得吗?怎么可能才十几天就差不多?”

“真的。”

她再次望向窗外,喃喃自语,“刚才,嗯,我感觉到一种很温暖的体会,会让人很快乐的那种体会。像光一样,不知是什么。”

“晒太阳倒是挺不错,我给你把床铺挪到阳光底下呗。”俊秀说着就开始动手。

“我好像还听到音乐声。”

那人说,望向远方,海边。望着蓝天,白云,望着蓝色的大海,“某种……很陌生的音乐声,过去从没听过的。但是很好听,让我很在意,不知为什么。”

“我可什么都没听见。”

泷川俊秀将铺位挪近她,走到她背后,轻轻地又不容抗拒地握住她的手臂,“幻听了吧,回去躺好,青鸾。休息!”

“好吧,好吧。”

唐青鸾顺从地在他的指引下躺回去,将太刀放回床边,胁差的边上。她感觉自己确实还体质虚弱,“喂,俊秀。我们要在这待几天呢?”

“不久,就是途经。红叶她在这里和一个商人有生意要做,今天就能结束了。明天我们就去京洛。”

“那好。”

她微笑,望着阳光,“俊秀,你的老师真的在京洛,是吧?你真的会带我去拜师,让我去跟他学习,学剑术,是吧?”

“当然。”

“那我可得快点好起来,学习是不能耽误的。”

“身体怎么恢复可不是你说了算。”

“是吗?”

唐青鸾笑着,“那可不一定,我有特异功能。”

“说什么胡话呢?”

“我没开玩笑,我可以——”

她话音未落,突然,躺在被褥上,伸向空中的手颤抖着,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。

“青鸾?怎么了!”

“冷。”

她抓过毯子盖上,望向窗外,用微弱的沙哑嗓音回答,“刚才突然感觉很冷,眼前好像黑了一下。”

“我去找医生。”

“不用了,没事了。”她说,摆摆手,“只是一下子的事,打了个寒颤而已。”

“你确定?”

泷川俊秀依然不放心。

“真的没事。”

“好吧,有事可别瞒着。”男子看着她,坐在她身边,“所以说,你还是得老老实实地休息嘛。”

“好啦,知啦。”她别过脸去,“唠唠叨叨的。”

“哼。”

俊秀站起来,转身走开,“我在客厅,有事就喊我。”

“哦。”

唐青鸾躺在阳光下,盖着毯子,望着窗外。依然因刚才突如其来的阴冷和黑暗感觉心有余悸,那是什么?像是某种黑暗中的捕食野兽,用看着猎物的目光盯着自己,锁定了自己一样。

但是旋即消失。

或许确实是自己身体太虚弱,还未康复才会有的反应吧。她想,没将此放在心上了。

“咚咚咚——”

敲门声响起。

“谁呀?”俊秀在客厅,询问。说的是日语,不过此时她能听懂了,是谁呢?

“呃,我……找……嗯,泷川出云介俊秀先生。”

门对面的人说的是……什么语言?她有点迷惑。一个女青年的声音。

“谁会知道我在这?”

俊秀自言自语着,走去开门,“我是出云介。小姐,您是哪位?”

“啊……呃,叫我守宫,泷川,嗯,出云介先生。”

这是人名?这不四脚蛇吗?

“您是做什么的?”

“那个,在本地做花匠。”

“有什么事?”

“嗯,有位我的……朋友,托我给您带个话。”

“说吧。”

“这,还有别人在,是吧?出云介先生,我要说的事比较……隐秘,和您本人有关,我们最好到走廊上,呃,商谈。”

“……可以。”答复,“青鸾,我出去一下啊!”

“哦。”唐青鸾回答。

响起脚步声,门又重新关上了。

什么事啊,神神秘秘的?

她不明所以。不过俊秀的事,唐青鸾也无意过多探听,也没放在心上了。于是她继续躺在那晒太阳,心里开始想着以后的路程。在大阪只待一天,明天就要上路,去京洛,去找俊秀的那位师父,也是曾经泷川吉明的师父,学习剑术。

要多学习。

青鸾想,所以,现在得好好休息,恢复体力。多休息对身体有好处,午睡的时间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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