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哭够了？”谢照乘斜睨一眼林疏桐，后者轻咳两声，提衣在他身旁坐下，挠了挠脑袋：“只是稍微代入了那么一下……”
谢照乘垂眸一笑：“代入我死了？”
他抬袖将桌案上倒扣的杯盏翻过来，恰巧汤圆抱着茶罐到了，便拣了些放入杯中，再沏上滚水，清苦的茶香在这一方天地氤氲开来。
林疏桐拿过自己的那杯茶，略作思索后道：“只是那样想想，就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。”
谢照乘闻言，眼睫一颤，抬眸瞧了瞧他。
“三月到八月，我同阿照相识也快半年了。”林疏桐捧着茶盏，吹了吹热气，那白雾在他眉睫间缠绵几息才肯退却。
或许还有更久。
“或许于阿照来说不过是一弹指，但我却觉着已然许久了。”林疏桐抿了口茶：“阿照听过‘倾盖如故，白首如新’么？”
“我对阿照，便是前者。”
谢照乘似是想到什么，牵唇笑开：“旁的我不清楚，只知道你确实还挺喜欢我的。”
林疏桐正喝着茶，谢照乘话音未落就被呛住，赶紧放下茶杯，背过身剧烈咳嗽起来。
他边咳边脑袋飞速运转。
也不知道谢照乘话里的喜欢是哪种喜欢，不如……就顺水推舟同他表白算了？
不行不行！万一他没这个意思，惹恼了他，怕是连留在他身边都不能了。
林疏桐耷拉下脑袋，长长叹口气，不然……还是算了吧，再等等看？可要等到什么时候啊……
他还在乱七八糟想着，那边谢照乘听见他叹息，笑着道：“好啦，我替你说，‘我要是对谢师兄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，我就不是人。’”
林疏桐好不容易止下咳嗽，胸口又中了一箭。
这句话，非常熟悉。
是他那时当着谢照乘的面同景瑜说的。
林疏桐捂脸，深恨少不经事，轻易就说出了那样堪称flag的言语，现在若是要同谢照乘表明心迹，还得承认自己不是人。
自己挖坑给自己跳……
“人妖混血……能算是人么？”汤圆的小爪子托住下巴，竟还认了真：“算半个？”
谢照乘险些也被呛到。
“说起来，君上今年想要什么馅的月饼呢？”汤圆仰起脑袋，大耳朵摇啊摇：“我和元宵好去准备！”
林疏桐怔了怔：“已经快到中秋了么？”
谢照乘白他一眼：“什么叫做快到中秋？明日便是中秋了啊！说说吧，你想要什么馅的月饼？”
月饼……
“豆沙和蛋黄的？”林疏桐歪头想了想，谢照乘便同汤圆道：“那今年便做豆沙和蛋黄的吧！”
汤圆重重点头，显然对做月饼充满期待，但蓬松的大耳朵忽地塌了塌：“可惜殿下要留在列周碑，不能同我们一起过中秋了……”
“无妨，”谢照乘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，安慰道：“来年总是能在一起过的。”
汤圆捏起拳头，打起精神来：“那我和元宵先去准备，明日大家一起做月饼！”
林疏桐瞧着它蹦蹦跳跳走开，忍俊不禁，回眸看向谢照乘：“中秋……你们都会自己做月饼么？”
“自己做的东西，不论好不好吃，总是要香些的，与暮是这样说的。”
谢照乘迎上他的视线：“你要不要也试着做一做？”
林疏桐想起前些时日在灵界包出的馄饨，眼中闪过些尴尬，苦着张脸点点头。
“鸡蛋、咸鸭蛋、面粉、红豆……”汤圆的声音远远自梅花深处递来。
林疏桐一抖，手上的锉刀不稳，险些刺伤了他，他下意识就将东西往身后一藏。
汤圆抱着高高一摞东西从廊尾转出，身旁举着清单的元宵原本正和汤圆核对物品，不经意间望见半夜坐在栏边的白影，吓了一跳。
“林疏桐！你半夜不睡蹲这干嘛呢？”元宵拍了拍胸脯，惊魂未定。
林疏桐赶紧从栏边跳下来，背着手道上句出来逛逛，便脚底抹油溜了。
汤圆眯起眼睛，同元宵说话：“他手上拿着什么？你看清楚没？”
元宵一脸迷茫地摇摇头。
翌日，谢照乘正坐在檐下看花，见林疏桐打着哈欠行来，眼下还一片青黑，蹙了蹙眉头：“你这是……没睡好？”
林疏桐随意敷衍道：“做了个噩梦，半夜被吓醒后就没再睡着了。”
“那怎么不再睡会？”谢照乘起身，手中是那本《凤栖梧》。
林疏桐拍了拍脸，勉强自己精神起来：“不是说今日一起做月饼嘛，我对我的厨艺实在是太没把握了，还是提前学好些。”
谢照乘极自然地忆起林疏桐包的那格外清奇的馄饨，忍俊不禁。
笑够了，谢照乘才拉起林疏桐的衣袖，扯着他走向厨房，林疏桐边走边探头探脑巡视四周：“元宵和汤圆不在吧？”
汤圆还好些，元宵若瞧他做得不好看，必然是会嘲笑他的。
“还睡着呢。”
“我先煮红豆做豆沙，你把那些咸鸭蛋剥了将蛋黄取出来。”谢照乘吩咐着林疏桐，倒了些水在红豆里，再燃上张火符，便去取小麦粉准备揉面。
林疏桐剥完后，瞧着油亮的蛋黄，吞了吞口水，回首道：“我能偷吃一个……”
谢照乘垂眸专心揉面，鼻梁上不知何时覆上了薄薄一层面粉，林疏桐失笑，放下想偷吃的蛋黄凑过去。
“沾上面粉了。”
林疏桐抬袖替他擦了擦，顺带去瞧他正揉着的面团，暗暗将材料都记下。
汤圆与元宵到时，林疏桐已然包好了不少饼团，再拿模具一压烤制即可。
元宵看了看那饼团，道：“诶，居然瞧着还可以哎。”
谢照乘的视线漫不经心扫过林疏桐，他正得意洋洋地捧着饼团，不由莞尔。
他在厨艺上确实没什么天赋，就这几个饼团都捣鼓了许久，不是破皮就是包得不够实，这些算是出挑点的。
“做好啦！”
元宵举着自己的月饼兴冲冲地抱给谢照乘看，林疏桐也探头瞧了瞧，月饼上印着个可爱的兔头，笑得正欢。
林疏桐又低头看了谢照乘桌上的，月饼上印的是繁复精致的梅花，似乎他们每个都有自己专属的模具。
汤圆也递来了自己的，他的花纹是和元宵差不多的可爱兔头，不同的是，那兔子相当板正稳重。
“啊！忘了给你！”汤圆放下月饼，跑到角落里扒拉出一个模具。
林疏桐将模具翻过来，凹槽能瞧出是片梧桐叶的模样，他微微一怔，心下忽地一暖：“谢谢汤圆。”
月上梅梢，两人两兔围坐在桌边，刚摆好月饼要开动，就有人仗剑提酒，披满肩月华而来。
“萧公子！”
元宵兴高采烈唤道。
萧绎朗然笑开，剑眉一扬：“我特意从萧家赏月宴上偷了这两坛醉月，够不够意思？”
“不仅溜出来还敢偷酒，小心被老祖宗打断腿。”说归如此说，谢照乘接酒还是一如既往的麻利。
元宵一骨碌滚进萧绎怀里，萧绎抱着它在元宵原来的位置坐下，毫不见外地拿过块月饼就啃。
“还是你这儿的月饼实诚，萧家那群家伙净整些花里胡哨的，金箔什么的都压了进去，瞧着就倒胃口。”
林疏桐嘴角一抽。
谢照乘取出套琉璃杯来，斟上清酒，月华落入杯中，浮开一盏碎银，还未来得及合拢为圆月一盘，便敛入唇间。
少年食指一拂唇锋：“确实是好酒。”
“不是好酒，也不值得我冒着被老祖宗打断腿的风险来寻你。”萧绎拿过一只琉璃杯，自斟自饮。
谢照乘侧过脸：“来点？”
“一杯吧。”林疏桐舔了舔嘴唇，闻着那酒香也有些意动。
谢照乘便给他倒了一杯。
几人且谈且饮，不一会嘴馋偷酒的两只兔子便醉翻在桌底，林疏桐也歪倒在谢照乘膝上。
“早知道你有人陪，我就不来了，”萧绎摇着琉璃杯，杯中月辉四散：“回去还要挨骂。”
谢照乘倚着廊柱，眼神有些迷离，牵唇一笑：“谢你好意，希望再见时，萧太子的狗腿还在。”
“他在倒也好，瞧你不是一个人，我也能放心了。”萧绎话还没说完，就被谢照乘白了一眼：“什么叫做放心，明明我才是长辈。”
萧绎也懒得与他争辩，仰头饮尽杯中酒后起身：“行，你老人家坐着吧，小爷回家挨骂去了。”
谢照乘默默望着他离开，垂眸瞧了瞧枕在膝上的林疏桐，刚想挪开，这家伙就自己醒了。
林疏桐喝得并不多，只是脑袋晕乎乎的，撑开眼皮见萧绎已然走了，元宵与汤圆也不知所踪，便坐起身来。
他在身上摸了半天，才找到想找的东西，献宝般送到心上人的面前。
谢照乘垂眸一望，是个形状奇特的月饼。
“阿照知道这叫做什么月饼吗？”林疏桐嘻嘻笑着，不等谢照乘回答，他便自己道：“心形月饼哦！”
林疏桐把月饼塞进谢照乘手里，双手在左胸口处比出个心形来：“是心的形状。”
谢照乘捏着月饼，有些怔忪。
“我昨夜忙了一晚上就是为了这个！”林疏桐邀功。
模具是他自己特意连夜刻的，因着没刻过，废了好几块木头，那样早的就要学做月饼也是想要做得更好些，才好送给谢照乘。
谢照乘滞了滞，刚想说话，林疏桐就又倒在他身上，没了要送月饼的挂念，这一回是真真切切地睡了过去。
少年拿着那块月饼，看了又看，最终笑着嘀咕道：“笨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