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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0 章 怨长久(三)(1 / 1)

段绮年目光微抬,瞧见沈放,忽然露出了一点玩味的神情。

他的舌尖抵着陆银湾的牙关,在贝齿红唇上轻轻舔舐,忽然狠狠地咬了一口。陆银湾闭着眼睛,低泣似的哼了一声:“疼。”

他就瞧见沈放全身狠狠一颤,站立不稳一般晃了两晃,忽然不要命地扑过来,将他撞倒在地。两人在地上滚了两滚,沈放揪住他的衣领,挥拳便打在他脸上:“混蛋!你别碰她!”

他本在病中,却不知从哪来的力气,这一拳倒是实打实得很,正中嘴角。段绮年被他打的嘴角淌出几丝鲜血,神情却依旧冰冷阴沉。

冷哼一声,一翻身将沈放甩开,狠狠一脚踢在他胸膛之上。沈放呼吸一窒,身体撞向后方的案几,瞬间将梨木的案几撞得散了架,杯瓶碗盏乒乒乓乓砸了一地。

他这一脚半点没留情面,又有内力傍身,沈放五脏俱震,胸口剧痛。段绮年冷冷瞧他,揉了揉手腕。

沈放吐出一口血沫,咬着牙爬起来,眼中血丝密布,挥拳又扑过来。一拳砸向段绮年面门,段绮年微微偏头避了过去,沈放一掌接着又至,斩向他颈间动脉,同时右肘撞向他胸前膻中穴。

两个男人在这斗室里打斗起来,姑娘们吓得惊叫连连,提着裙子一溜烟全躲到殷妾仇身后去了。沈放虽然双目失明,但是耳朵却听得见,大病未愈,双颊烧的火红,牙关咬的死紧,招式之间端得是又快又狠。只可惜他空有招式,却无内力,又久病未愈。段绮年面无表情,负着手后退连连,忽然探出手去,拿住沈放右腕命门。

沈放翻腕反擒,却无奈气力不济。被段绮年擒住手腕,反手一拧,腕骨登时剧痛,咯咯作响几近折断。段绮年一个肘击叩在他脊骨之上,同时左膝猛抬,重重撞在在沈放胸口。

“噗——”沈放口中喷出一蓬血雾。段绮年冷眼瞧他,轻哼一声:“不自量……”

他一句话尚未说完,眼前猛地一花,沈放竟不顾自己右腕欲折,左手猛地劈向他面门。他撤身后退,却仍是晚了一步,颊上一痛。

一股暖流顺着脸颊淌下来。

段绮年微微垂眼,抬手一摸,瞧见指尖鲜红刺目,不禁眉头一蹙,眸光瞬间又冷了许多。

沈放后退几步,大口大口地喘息着,左手紧紧地抓着一片碎瓷,很明显是刚刚撞翻了案几时摸到手里的。掌心已被锋利的边沿划得鲜血淋漓,顺着指尖滴滴答答地淌着血,他却仍旧紧握着不放。他忽然抬其右手捂住嘴,猛烈地咳嗽起来,有血丝从指缝里星星点点地渗出来。

那裂口就在段绮年右眼下一寸左右的位置,再往上一点非得失明不可。段绮年冷冷道:“力气不大,疯倒是挺疯……”

“不许你碰她。”沈放咬牙道。

“……”

段绮年不紧不慢道:“她与你有什么关系?”

“够了。”陆银湾的头还有些晕,捂着额头站起来,摇摇晃晃走到沈放面前,蹙眉道,“谁许你到这来的。”

“银湾,他、他欺辱你,还对你动手动脚……”沈放有些激动地道。

“他没有。”陆银湾打断他,一字一顿道,“这屋里面倒的确有个真正欺我、辱我的,你难道不知道是谁么?”

沈放呼吸一窒,手指不自觉地蜷起来,许久,泄了气一般轻声道:“我知道。”

“知道最好。所以到底是谁允许你在这里放肆的?”

沈放怔住。半晌,哑声道:“银湾,我很想见你。”

-

“啊呦!阿弥陀佛!”殷氏听见暖阁里的动静,叫小丫头的搀扶着过来瞧瞧,哪知一进来就看见满屋子碎瓷烂碗,还有大片的血迹。

她曾经过大变故,身子极差,受不得刺激。猛然见到血,吓得面色灰白,头晕目眩,几乎要摔倒。

殷妾仇急忙上前搀住她,扶她坐下休息:“娘!您来做什么呀!快,快坐下。”

殷氏惊慌道:“那是谁?你们是干什么,怎么见血了……”

陆银湾也上前来安抚殷氏:“阿婆,你别怕,他们闹着玩的呢,都是小伤。”回头对沈放低喝道:“出去!”

沈放有些不知所措:“银湾,不要赶我走……”

陆银湾急于叫他出去,不耐道:“你不是有事求我么,到隔壁去等着,我过会儿来找你。”

沈放的眼睛亮了亮,喃喃道:“好,好。我……等着你。”

春杏将他引到隔壁的屋里,走时,他听见陆银湾的声音响起来:“段兄,你没事吧。”

段绮年淡淡道:“不妨事。”

他忍不住握起拳头,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手上的伤口。

是丝丝缕缕、细细密密、无垠无际的痛。

-

陆银湾天生一张巧嘴,一副好皮相,哄骗人的本事自是一流的。好一番安抚,才将殷氏哄得忘了刚刚那些骇人的事,拉着陆银湾的手絮絮叨叨地同她说闲话,笑的合不拢嘴。待殷氏睡下,已是深夜时分。她这才慢悠悠地转回歌楼。

推开一扇屋门,屋里漆黑一片。她点了灯,看见隐没在黑暗中的人。

沈放听见声音,立刻站了起来,上前两步:“银湾……是你么?”

陆银湾将他上下打量一番,只见他一身衣服都已经弄得皱巴巴的了,白色的布料染上了血迹,着实狼狈。

他好似感觉到她在看他似的,不动声色地将自己鲜血淋漓的左手往背后藏了藏,又哑着嗓子唤了她一声:“银湾。”

陆银湾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,将手中的一卷纱布丢过去。沈放摸了摸纱布,眼睛忽然一亮,很是高兴的样子。他手忙脚乱地给自己裹起伤,一边小声道:“其实不痛的,一点也不痛。”

陆银湾瞧着气闷,终于还是忍不住将纱布夺过来,面无表情地替他裹起伤来。他一动也不敢动,偶尔感觉到她的手指轻轻擦过他的皮肤,藏在桌下的另一只手便不自觉地微微蜷起。

待陆银湾替他包扎完,正要抽手离开,沈放忽然伸出手去,紧紧握住了她的手。陆银湾皱起眉头,冷喝道:“放开。”

沈放紧紧抓着她,半晌,似是鼓足了勇气,咬牙道:“……我不放。”

“……”

陆银湾挣了一挣,见他似乎是下定了决心,也懒得管了。

她开门见山地道:“有什么事,说罢。”

“银湾,我找了你很久。”沈放道。

“哦?还真是劳累沈道长了。”陆银湾不咸不淡道。

沈放没有在意她的冷嘲,继续轻声道:“你走的第二天,我就逃出来找你了。我去了我们租住的小院,可……你已经不在了。我不知道你去了哪,就先回少华山找了一趟,我想,也许你回蜀地的时候会想回来看一眼呢。”

“我回到我们从前的幽篁院,那里许久没住人了。我稍微打扫了一下,在里面住了几天,把我们之前养的栀子花搬出来晒了晒。现在是冬天呢,还没有花苞,等到了夏天,不知会有多香。还有那张竹凉椅,你以前最喜欢躺的那一张,我也搬出来擦干净了。我日日下山,向山脚下的茶博士询问,可没有人说见过你。”

“我又去了藏龙山庄。很傻,是不是?明明知道你肯定不会在那了,可是又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找。那一个月江湖上没有你的一点消息……我真的很担心。”

“后来,我听说你在圣教南堂。我就和小叁一起来找你了。全怪我,什么也看不见,常常走一天也走不了多远。要不然,我们肯定一早就能来见你。你上次走的时候,没来及把小叁带走,它很想你,我也……很想你。”

“差不多就行了。长话短说吧,沈道长。你在门口跪了一天一夜,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废话的么。”陆银湾不耐烦道。

沈放轻吸了一口气:“银湾,我们重新开始好么?像之前约定好的一样,远离江湖,归隐山林……好么?”

陆银湾险些没气得笑出来,一字一字反问:“沈放,你怎么有脸再来同我提起这个事?”

“银湾,你听我解释,上回我说的那些话,实在非我本意。”沈放急切道。

“我母亲抓了我回去,我只有先按她说的做,才能让她放我出来。我们约好了,等你在江南的事办完了,我们就离开江湖的。我怕你找不到我,便以为我不守信诺……我、我当时真的很着急。”

陆银湾默然不语,等着他继续说下去。

“我承认,我想带你退隐江湖另有私心。可我……也真的有真心。”他的声音很轻很轻,但听进耳里,又很坚定、很坚定。他握着她的手,一字字道:

“银湾,我的确喜欢你。”

陆银湾忽然觉得心中一轻。

这句话就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,她盼星星盼月亮盼了不知多少年,本以为自己听到的时候会欣喜若狂,可当真听进耳里时,却又显得那么不真实。

轻飘飘地好似一片云,风一吹,便要烟消云散了。

她深吸了一口气,放缓了语气:“沈放,你若是真心实意,就再把这话重复一遍。”

“我喜欢你。”

“真心实意?”

沈放听她语气有疑,急得不知如何是好,咬着牙赌咒发誓:“我若不真心实意,情愿叫我死在你手里!”

“好,那我问你,你愿不愿意娶我为妻?”

沈放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。

陆银湾其实心中早有算计,只瞧他一眼,便知道自己所想不错。不禁哈哈大笑:“沈放啊沈放,这就是你的真心?!”一挥手,将自己的手抽出来,再不留半分余地。

陆银湾冷冷道:“你以为我不知你打的什么算盘么。从你说出不愿娶我的这句话开始,我就什么都明白了。在藏龙山庄的那天晚上,你握着我的手,你说:‘银湾,我们在一起吧,不、不是做夫妻,就只是在一起。’你当我忘了么?”

“我当时只以为你是脸皮薄,现在想来,哼,才知道是大有玄机呢。你要我跟你在一起,就能牵制我,就能叫我退隐江湖再不找武林正道的麻烦,但却不愿意承认我是你的妻子。哈,哈哈!沈放,你想的可真美!你也怕污了自己的名声么?”

“我没有!”沈放忽然激动道,“我绝不是这个意思!”

“那你是什么意思,嗯?”

“我不是不愿。我是……不能。”沈放咬牙道。

陆银湾冷笑一声:“不能?这简直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。你现在又没有给你母亲胁迫,若是愿意,还有什么不能。你说不出来你为什么不能,好,我来告诉你!因为你也觉得我不知廉耻,觉得我放荡轻贱,你打心眼里就根本看不起我!”

“你叫我同你在一起,不做妻子,你倒说说要我做什么?徒弟,情人,还是……妾?”她额角青筋直跳,将最后一个字念得咬牙切齿,“沈放,你到底把我看成了什么!”

陆银湾踉跄着倒退了一步,忽然觉得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,好像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累过。扶着额头重重地喘了几口气,缓了许久,这才冷静了些。

“该说的都已经说了,那就言尽于此吧。沈道长,好走不送!”陆银湾一振衣袖,转身就走。

“是男宠!”沈放忽然道。

“……”陆银湾脚步一顿,慢慢转过头来。

灯火之下,沈放眼眶通红,正正地对着她,一字一句。

“不要你做妾,做情人……我来做你的男宠。我们这样在一起,可以么?”

陆银湾定定地瞧着他,神情一点茫然,一点疑惑,似乎想了许久才终于听明白他说的这几个字似的。

她好似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,自己都忍不住一笑。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,疑惑地盯住他的眼睛,缓缓开口。

“沈放,你宁愿做男宠,也不愿意做我的丈夫?”

沈放闭上眼睛,微一咬牙:“……是。”

“啪!”

极响亮的一声,陆银湾一掌狠狠掴在了他脸上。沈放的脸被打的偏向一边,颈骨一时剧痛。如鸦羽一般的睫毛狠狠地颤了颤,白皙的脸上登时浮起五道鲜红的指印。

陆银湾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拉过来,几近癫狂地吼道:“男宠,亏你说的出口!沈放,你他妈的到底是看不起我,还是看不起你自己!!”

她一松手,又将他狠狠摔在地上。无处发泄似的四处乱走,将手边能砸的一应物件砸了个稀烂。她忽然疯狂地大笑起来,回身指着沈放。

“好啊,你要做男宠,好啊,我成全你!沈放,我成全你!来人!来人!”她大叫起来。

-

晚间的酒宴被搅得乱七八糟,姑娘们都有些意兴阑珊,一个二个聚在楼下百无聊赖地赌色子,摸骨牌。忽然间,楼上传来乒乒乓乓砸东西的响声,动静之大,几乎要把整栋楼震塌。

陆银湾的尖叫紧跟着传来:“来人!来人!”声音尖利地几乎要叫人头皮一紧。

姑娘们被吓得捂着心口,你看看我我看看你,半点声响也不敢出。最终还是年纪最大的春杏自告奋勇,在众人的注视之下,大着胆子上了楼去。

门一打开,正看见陆银湾黑洞洞的一双眼。她忽然感觉自心底传来一股寒凉,禁不住连打了几个哆嗦。

“湾儿,你、你怎么了……”

“帮我拿些玩意儿来。”陆银湾淡淡道。

春杏结巴道:“你要什、什么玩意儿啊?”

陆银湾忽然咧开嘴一笑,一字一字缓缓道:“就是原来花楼里常备着的那些,用在玩意儿身上的玩意儿啊,姐姐应该熟悉才对。给我拿些有趣儿、新奇……刺激点儿的来……”

陆银湾往日里总是喜欢笑闹的,春杏从来只把她当妹妹看,半点怕心也没有。现在却只觉得被一只野兽黑洞洞的眼睛盯住了,弱柳似的身子不知为何止不住地打摆。她点着头,结结巴巴道:“好,好,我、我去拿,这就去拿……”

却双腿一软,直接跌坐到了地上。

段绮年和殷妾仇这时才闻声而来,看见了跌坐在门口吓得花容失色、眼泛泪花的春杏。殷妾仇急忙奔进房间里,猛然怔住。

沈放跌倒在地,紧闭着双眼,眼眶通红,唇角一丝鲜血外溢,发冠也不知丢到了哪去。陆银湾盘腿坐在他的身前,手肘撑在膝上,眼神冰冷晦暗,再无一丝光明。她抬手钳住他的下巴,迫使他仰起头来,淡淡道。

“沈放,你要做男宠,就得有做男宠的觉悟。你不会以为,我从前对你种种,就是男宠的待遇了吧?你想的未免也太简单了些。丈夫是用来爱的,男宠却是用来玩儿的。我若真是放开了玩儿……沈放,你受得住么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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