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里。”
“那里？”那个捕快重复一遍。
“嗯。”阿青回答，手指着自己的房子。
此时，他和那两个捕快站在沙滩上，房子不远的地方。一开始问自己问题的捕快站在身边，另一个则站在前面，离得较远。
“好。”捕快嘴角扬起，笑了笑，阿青觉得他的笑一点温度也没有，像是假装出来的，心里有些害怕。
“那，那个，他说他是商人，他不是倭寇。”
捕快弯下腰，低着头看他，冲着他笑，一样没有温度：“小兄弟，你叫什么？”
“阿青……”
“我姓付，叫我付大哥就好。”
“付大哥。”
“阿青兄弟，你知道那些倭寇，他们都很狡猾，要作假骗人时，就说自己是商人，说有人追杀，不要告诉别人他们在哪。”
付捕快长着一张瘦长的脸，头发像是那种“怒发冲冠”的感觉，似乎是竖立在头上。他的左手总是控制不住，神经质地反复握紧松开，好像很紧张。
“你仔细想想，要真是商人，真被人追杀，干嘛不去报官，反而自己躲起来呢？要说安全，衙门里不比百姓屋里安全？”
阿青想想，好像的确是这个理。
“那个人就是倭寇，还是大头目，三天前船战被他趁乱跳水跑了，我们一路追到这里来的。他左臂上伤了一刀？”
阿青点头。
“那就是了，你看我兄弟，那一刀就是他砍的。可惜他也被那贼人伤了，是不是，志远？”
付捕快对站在远处的另一个捕快低声喊着。被称为志远的捕快年轻一些，容貌应该是很俊俏的，然而半边脸上连带眼睛受了伤，包扎起来，还渗着血，一只胳膊也伤到了，他听到，转身，点头，表情冷峻。
阿青差不多确信了，然而还是惴惴不安，对告密这件事有些内疚，他又想起“杀你”还有“切小指”的事情。
“就算真的有什么误会，抓错了人，带回去暂时收监，调查清楚就好。”付捕快看出了阿青的忧虑，补充道，“我们是登州府衙门捕快，该怎么做心中有数，你看，这是我的腰牌。”
他真的就掏出一块腰牌，让阿青读了上面每一个字，以及刻章批文。
“阿青兄弟，你带我们来这，给我们帮了很大的忙。”付捕快最后再撞一下钟，手伸到兜里取了五锭小银元宝，“不管怎样，这你先收好，算是我们哥俩的谢礼，事后登州府也有赏钱。”
他把银子塞到阿青手里，动作非常利落，不由得人不接。
阿青只好接了，揣进怀里，勉强笑了几下。
“喂，小子。”另一个捕快发话了，“到门口你喊他，把他引出来，我们制住他，知道了吗？”
“嗯。”
“你就跟在我旁边，保你安全。”付捕快拍拍他的肩膀。
“走吧。”志远捕快抽出佩刀，走在前面，挥手让他们跟上。
不知道为什么，阿青就是不信任这两个捕快，他隐约觉得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。然而那个付捕快说的话好像句句在理，令人无法反驳。他们又都是衙门的人，知道怎么处理这种事情，腰牌也是真的，绝无造假可能。阿青觉得现在不管这事如何，都不是他该关心的事了，那个男人如果真是商人，看到官府的人就会放弃抵抗，然后跟他们走；若不是，就是倭寇，直接杀死就好。
然而男人的笑脸又出现了，阿青感觉自己像是在背叛。
不过，对于突然闯进自己家里的人，把自己捆起来，威胁要杀自己的人，这真的能算背叛？
阿青又想起那一天，他和母亲从集市回家……
倭寇。
那人毕竟没有伤害自己……
早晚的……
不管怎样，现在都带着人来了，事情已经不是自己能管的了。
再看情况吧。
他们三人走到小屋前，志远捕快走在最前，靠近门口，阿青和付捕快在不远处停下。
阿青冲着屋内喊了一声，也不清楚自己喊了什么。
没有回答，一片安静，只有浪花拍打的声音。
身后的付捕快点了自己几下，阿青又重复喊了一次。
还是没有回应。
志远捕快看着他们，和付捕快交换个眼神，准备踹门。付捕快把手放到刀柄上。
志远捕快一脚把门踹开，门没锁，他朝里望了望。
然后摇了摇头。
“屋里没人，他应该已经跑了。”阿青心里想着，感到有些庆幸，没注意到身后付捕快拔出了刀，看着自己的脖子，漆黑的眼里不带一丝色彩。
突然，从死角，从志远捕快受了伤被包裹起来的眼睛看不见的死角，窜出一个人影，以及一道闪光。泷川吉明从那里冲出来，将太刀捅进他的身体里，直直撞破肋骨，刺透肺部，洞穿心脏，然后抽出。
志远捕快什么话也没说，吐了两口血，倒下了。
阿青刚要喊叫，突然觉得被人拽住，接着一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。
是身后的付捕快。
“别过来！”
然而对面的男人就像没听见一样，持着太刀，继续向自己一步步走来。他的头发四处垂散，遮住脸庞，只有眼睛闪着凶光，破烂漆黑的衣裳与手脚融为一体，让眼前更像是可怖的，食人的黑色的巨兽。
阿青的叫声被越来越压迫脖子的刀刃封锁，好像流血了。他想起男人说过的话：
“你告诉他们，他们也杀你。”
“我也杀你。”
“切小指。”
眼前的巨兽一步步逼近，像要一口把两个人都囫囵吞下似的。付捕快察觉到挟持人质是没有用的。
阿青突然觉得脖子像是被划了一下，然后身体飞了起来，掉到一边，温暖的液体流遍全身，他却感到很冷，想要叫喊却发不出声，手本能地捂住脖子，在沙地上挣扎。
泷川吉明恢复架势，双手持刀，定下脚步。
眼前的人已经惊慌了，持刀的右手微微颤抖，左手则不停地握紧松开再握紧，头发倒竖，脸色发白。泷川吉明觉得战斗会很快结束。
可是自己左手的伤也是妨碍，似乎越来越严重了，可能会在关键时刻失灵。
那个孩子还在地上挣扎，他有些犹豫。
死了对自己是最好的结果，可是如果等战斗结束时孩子还活着，他又会怎么做？
不多想了。
他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对手身上。
对手似乎冷静了下来，右手不再颤抖了，虽然左手还在做同样的动作，头发依旧竖立。
好。
他率先发起攻击，舞动太刀冲上去。
对手也挥起长刀，身形变换，躲开或挡下了每一击。
泷川吉明感觉到了对方动作的熟悉，和三天前的袭击中的人相似，都是武术高手的水准。
他最开始的那一击必杀依靠奇袭加上利用对方死角才能成功。现在明对明的对战，拼的是双方真实的力量。
对方看出了自己左臂的薄弱点，朝那里集中反击。
泷川吉明改回守势，左右格挡。
然而，左臂伤口肌肉承受不住了，痉挛起来，紧接着，一刀斜着划过他的胸膛。
疼痛让他抖擞精神。松开左手，右手单手持刀。
大喝一声。
用尽全力向上一挥，斩下对方的左臂。
那只手飞向空中，还在握紧松开握紧松开握紧……
第二下，斩下头颅。
一个巨浪拍上沙滩，发出隆隆巨响，海水溅到他身上。
他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，水滴从发梢滴下。
再一转头，一边，孩子已经不动弹了。
“死了吗？”唐凤问道。
阿青看着她：“你说呢？”
“哦……”白痴问题。
“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怎么打的，晕过去之前，我看到的就是一片旋转的黄沙，红血。”
“伤得很重，留了很多血，我昏迷了两天。”
“好了之后，就是这样了。”
阿青把围巾拉低，脖子上横着一道，扭曲狰狞的伤疤。
“伤到嗓子了。”她用嘶哑的声音说着，“以后没法唱曲讨赏了。”